故園秋深

□ 寇 洵

巷子口有一個小院，小院門口有一堵墻。墻是土墻，塌了半截兒，墻里面長了一棵花椒樹。今年花椒結得不多，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摘過了，只留了一點兒在樹上。我路過時摘了一點兒，剛要湊到鼻前，花椒的味兒就出來了。我特別喜歡這種味兒，忍不住又吸了一口。小院里有一個老婆婆在晾衣服，院中間斜拉了一根鐵絲。她晾好衣服就過來了。我問她歲數，她說九十三歲了。她腿腳還好使。她說自己一個人住，我看看她身后低矮的土坯房，黑洞洞的門洞，屋頂灰色的磚瓦。我沒敢問她的兒女都去哪兒了。她院里只有這一棵花椒樹，孤零零的，像她。

鄰居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樹，樹頂上掛了幾個挺大的石榴，火紅火紅的，很是好看。我站在院墻這邊往那邊看。一個老婆婆坐在屋檐下，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以前這個時候，經常有一個老大爺陪她坐著，兩個人靜靜的，也不說話，就那么坐著。太陽一點點兒移過去了，移到他們腳下。這次我回來，沒有看到老大爺。我不知道老大爺去哪兒了，也沒敢打聽。一連幾天，我每天都看見老婆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屋檐下。樹上的石榴紅了，在陽光下格外閃亮。

父親住的院子里，原來有一棵柿子樹。父親在樹下擺了石桌，擺了椅子。我從外面回來，我們就圍在那里吃飯。有親戚、朋友來了，我們有時也坐在樹下說話。柿子熟了，我走的時候，父親用夾竿夾一些下來，讓我帶上。這柿子是很好的，挺甜。有一棵杏樹，有一年結的杏格外多，把樹都壓彎了。父親怕杏把樹壓壞了，用杠子在枝條下面頂著。還有一棵葡萄樹，在廚房外面搭了一個涼棚，葡萄垂下來，格外誘人。蓋新房時，這幾棵樹都被移走了。坐在院子里，我時常想起它們。

從父親住的地方出來往南走，是一條深溝。進溝大概十幾二十里，有一個水庫，叫雙廟水庫。水庫夾在兩山之間，一直朝后面伸去。沿著水庫邊的窄路往里面走，我看到靠近水庫的斜坡邊有一些酸棗樹。酸棗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一樹的酸棗，紅紅的小果子綴滿枝頭，像一顆顆紅瑪瑙，煞是美好。這是可以入藥的，但沒有人過來摘。它們就那樣掛著，在秋日的山野里。

早些年，三舅從山里挖了一棵軟棗樹，種在院門口。三舅將它嫁接成柿子樹。今年我回去，看見柿子結得特別稠密。柿子熟了，我一伸手就摘下來一個，紅彤彤的，咬一口，蜜一樣甜。三舅說，今年柿子結得都多。三舅前門的鄉村公路兩邊，不遠處就有一棵柿子樹，綠色的葉子，再夾雜著一些火紅的柿子，把鄉村裝扮得斑斕多彩，秋意也在這樣的色彩里越來越濃。

父親開車把我帶到屋后的嶺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地勢高的原因，這兒不少樹的葉子都黃了。我們站在山頂往遠處看，滿眼金黃。起風了，樹葉搖動起來，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就有一些葉子落了下來。我們站了一會，又有一些葉子落下來。父親去點了一根煙。我和父親繼續并排站著，聽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我們不說話，都去看遠處。遠處是一大片山嶺，在山嶺的盡頭，是洛河的河床，再過去，是我們的小縣城，高高低低的樓房密密麻麻地排開，再后面，是北山，起伏的山嶺逶迤而來，又逶迤而去。秋在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