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的夜晚

□ 張志明

那悅耳的丁零聲是晚上十一點剛過聽到的。她不敢確定那是第一聲，也許她自己或外邊弄出的什么聲響，有可能讓她錯過了第一聲。

那是一種特別悅耳的金屬丁零聲。最初聽到時，她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潛意識當中覺得好像有點熟悉。

當丁零聲又有了第二聲、第三聲后，她才突然想起來，那是他腰帶上掛的鈴鐺發出的聲音。

下午跟他一起去分公司辦事，她看到他腰帶上拴了一個鈴鐺，走幾步那鈴鐺就會“丁零”響一聲。他說他的狗丟了，找了幾天也沒找到。那是狗項圈上的鈴鐺，他把它拴在身上，說不定狗聽到了丁零聲，就會從附近什么地方跑出來。

他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追求者，兩人若即若離已經很久。她還在猶豫，那層窗戶紙只有她才能捅破。

門外的丁零聲不是一直響的，而是隔一會兒響一下，隔一會兒響一下。間隔的時間也沒準。

當又一聲丁零響過，她立刻確定，是他在門外。

白天去分公司時，她跟他說，爸爸這兩天出差了，她后邊那棟樓里有個人，老是站在陽臺上朝她屋里看，看見她就故意咳嗽。昨天夜里那咳嗽聲居然在她門外響了好幾次。

父母離婚后，她跟爸爸兩個人住。他出主意讓她叫個閨蜜晚上陪她。她說沒事，那人應該不敢再過分。

所以，肯定是他偷偷在門外。

當丁零聲又一次響起時，她忽然暗自又氣又笑，既然想做無名英雄，你丁零丁零干嗎，掩耳盜鈴。門外蚊子多，咬死你。

可是，又一聲丁零后，她就心疼了。夜里蚊子太多了，她這些天晚上散步都取消了。

她給他發微信，小心蚊子吃了你。

大概十秒鐘，他回，啥？

回去吧，我知道了。沒事的。

嗯？

傻啊你？到不了天亮蚊子都吃了你了。

我咋了，哪有蚊子？

你傻我也傻？你以為我聾子？

到底怎么了？

謝謝你了，無名英雄！

深更半夜，你睡迷糊了吧？

我沒事，趕快回去。

回哪？我回哪？

不回去拉倒，讓蚊子咬死你。

我回哪呀？我在床上，被你微信吵醒了。

懶得理你，不承認拉倒。

她坐起，套了一件大T恤衫，輕輕下床來到門后，準備丁零聲再響時突然開門。

等了好一會兒，丁零聲卻再也不響了。

于是她撥他的語音，門外沒有鈴聲響起，他卻接了。

干嗎？

喲，還知道靜音呀？沒有呀，剛才就是你微信吵醒我的。

他說話聲不小，但并不在門外。肯定是回去的路上。

那就一路丁零回家吧。回去數數咬了幾個包。她說。

什么丁零——噢，你說鈴鐺呀！我不用鈴鐺了，你“兒子”大概被女朋友甩了，傍晚回來了。

切，你“兒子”，你“親兒子”。她關了語音。

知道他回家，她就放心地上了床。

她最喜歡他的就是，永遠在背后默默地做又永遠不說。不像有的人，給你買了一個冰棍就覺得給你捐了個腎似的，隔幾天不拿出來曬曬就要憋死了一樣。

第二天早晨，她給他發微信：一會兒去鄉下看媽媽和姥姥，要不要去？

他秒回一個舉手報名的表情。

等他拉開她等在路口的車門落了座，她就朝他臉上、手上一遍遍找，笑著說，我看看咬了多少包。

他白她一眼，還沒醒？這是白天。

行了，謙虛太過也不好。

啥謙虛？我真不知道你昨晚發啥神經。

你才神經，那就爛肚子里吧！

你到底啥意思？我去哪讓蚊子咬了？點點傍晚就回家了，昨晚我沒出去。

她舉手制止，好，好，到此為止。你哪都沒去，真在家睡覺了。

在鄉下吃了一頓飯，媽媽和姥姥都表達了對他的喜歡。

城里起了小風。回到家，爸爸還沒回來。她開門時，身邊突然丁零一聲響，讓她一激靈。

急忙扭頭看，原來是她小時候玩過的一個小狗風鈴，一根紅繩拴著一個小狗樣的不銹鋼片，掛在屋門旁邊的墻上。

當年爸媽離婚后，六歲的她獨自一個人睡，有一天，爸爸買了這個風鈴掛在她的床頭。爸爸說，你害怕的時候，只要搖響這個風鈴，我馬上就會出現在你身邊。

慢慢長大，也慢慢忘了這個風鈴。原來爸爸一直收藏著，他是什么時候掛在門口墻面那個釘子上的？

一陣風過，不銹鋼小狗便碰了墻，發出一聲悅耳的丁零。

她忘了開門，怔在那里。昨天夜里，難道是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