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春節

□ 馬 磊

雨水節氣過后，來了一場倒春寒。豫東南小城雪花飄飄，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卻比寒冬臘月的三九天還冷，冷到骨頭縫里去了。

元宵節也過了，吃罷元宵，喝了浮子茶，各種車載著游子遠去了。村莊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它就像一個獨居多年的老者，驟然經歷了一場熱熱鬧鬧的狂歡后，又回到冷清的生活中。在這種冷清的襯托下，讓人不由得更想念春節的喧鬧與熱烈。

2024年，大龍年。春節前夕，我曾無比糾結今年在哪兒過年：是在西安嗎？逛逛大唐不夜城，體味八百里秦川的年味兒。是回鄭州嗎？母親說不想回老家，空曠且冷，老屋一年沒住也很臟，需要大半天收拾。是在縣城嗎？既然都回到縣城了，為什么還待在冰冷的水泥房子里？還是回老宅吧！村莊有魔力，老屋像強力磁鐵讓我不得不回家過年，我要回家過年，哪怕是回去看看院里的老梨樹。

年三十兒清早，不到六點，村東頭烏泱泱一群人，是同門第的叔伯兄弟，從村東頭第一座墳開始祭拜，這里長眠著太太、太爺，到西地里太奶結束。我們踏著雪，丈量著麥田，全程要三個多小時。

雖然沒有在每一座墳前磕頭，我內心卻是無比虔誠。叔伯兄弟們寒暄著、攀談著，互相散著香煙。半大小子在麥田里奔跑嬉鬧，樂此不疲，長輩總要慫恿孩子們在雪地里摔跤。風聲、嬉笑聲、哭鬧聲交織一片，好不熱鬧。和我小時候一樣，時間像是不曾來過，這一幕也好似從來沒有變過，這是我們農村特有的傳承吧。

近十點鐘，溫度回升，雪開始融化，雪水順著屋檐，嘀嗒嘀嗒。讀一年級的兒子迫不及待寫春聯，要展示學了半年多的書法成績。他邊寫邊念叨，提按頓挫，蠶頭燕尾一定要寫到位，不然別人看到該笑話了。貼過春聯，兒子要去給老太兒磕頭，拜年討紅包。未進門，先聲高，撲通一跪，三個頭還沒磕完，紅包就已經到手了。兒子“虛情假意”地說：“老太兒，您可千萬別誤會我是來要紅包的，其實我是想來給您磕頭的。”

午后，暖風和煦，我們一家三口到田野里漫步。我躺在自家的麥田里，閉上眼，感受著田野。喜鵲的叫聲，泥土的清香，一望無際的麥田，離家太久了，土地依然寬容我、治愈我，人間值得。我告訴妻兒，自己曾經在這個窯坑逮到過一條三四斤的老烏魚和數不清的鯽魚板。周末還要放羊，趕著兩只老水羊和三只小羊羔，日頭落到半樹梢兒了，羊肚子溜溜圓，倦鳥歸巢了，我才能回家。

年三十兒晚飯前，敬天地和老灶爺。今年，父親不在家過年，我學著父親往年的樣子，焚香、點蠟、磕頭。兒子也跪在堂屋里磕頭，念念有詞，老天爺保佑我學習棒棒，少挨怪、別挨打。年三十兒晚上吃餃子是家鄉的習俗，我最愛吃餃子，走南闖北這么多年，卻從來不在餐館吃餃子。我執拗地認為，在他鄉吃餃子是一種背叛和褻瀆。

夜晚守歲，熬小棉襖。小時候守歲，父母會說，能熬多久熬多久，醒了就會有一件老神仙送的小棉襖。長大后才知道，人們迷信年三十兒晚上做的夢會很準，為了避免做到不好的夢才熬夜。九點一刻剛過，兒子說：“爸爸，告訴你個秘密，我回到咱家，一躺到床上就犯困，我要瞌睡了。”妻子無語又忍不住吐槽：“你爺倆算是絕了，一模一樣，隨老根。”

是的，我也要睡了，村莊卻無眠。在斑駁婆娑的紅色燭光中，燃燈續晝。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年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