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屏影像：一種屏幕定制化的美學形態

近年來，隨著移動媒介的飛速發展，一種更加契合手機觀看的屏幕美學形態——豎屏影像悄然崛起。連續推出三年的央視“豎屏看春晚”、熱映的豎屏電影《煙火人間》、豎屏短劇《生活對我下手了》、豎屏綜藝《和陌生人說話》等，紛紛開拓了豎屏內容市場，引領了我國移動互聯時代豎屏審美的新潮流。這種特殊的媒介符號表意機制從制作源頭上顛覆了傳統橫屏時代的觀看體驗，在此過程中豎屏影像到底帶來了哪些創新，現階段又存在哪些問題，值得我們一探究竟。

  豎屏觀看的契機與特征

  據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79億人，網絡視頻（含短視頻）用戶規模為10.44億人，網民使用率高達96.8%，幾近成為全民化應用。由此可見，豎屏影像的誕生是移動互聯網時代視覺轉向的必然產物。

目前，用戶對于視聽內容的觀看消費已經形成了“掏出即所看”的新常態。但手機中的“看”與電視、電影的橫屏觀看模式有所不同，手機屏幕特有的“寬小于高”的屏幕比例設計使得豎屏成為移動媒介屏幕的主流樣態。人們習慣于單手握持手機，用手指進行觸摸滑動，從而實現手機屏幕點擊、新聞閱覽、視頻觀看等用戶行為，豎屏影像正是對該移動觀看場景和用戶行為習慣的實踐洞察，以一種更貼合人們視覺生理結構的媒介符號表意機制探索移動媒介環境下的適屏創新。

  互聯網時代，信息傳播和內容創作均呈現出碎片化特征，而移動互聯網又進一步加速了這一趨勢。前段時間熱映的豎屏電影《煙火人間》很好地對碎片化內容進行了實驗創新，電影由887條短視頻構成，內容全部精選自短視頻平臺里的260億條短視頻，共涉及509位內容共創者。這些不加修飾的短視頻素材被輔以“衣食住行”的線索形成一個完整敘事并娓娓道來，以一種素樸的，卻飽含真摯的影像修辭反映不常被“看見”的老百姓的普通日常。正是這些碎片共同構成了億萬個當代國人的真切寫照，真正在大銀幕上呈現出當代中國的人生百態，以激蕩的情感創作出我國首部豎屏共創式院線電影。

  豎屏影像的碎片化創作特征同樣被運用于豎屏綜藝中。節目每期快速呈現一個主題內容，通過嘉賓接受任務、路人隨機街采、導演團隊整蠱等多元方式在短時間內以“片頭介紹本期內容概要—情節展開—高潮發展—笑點反轉”的非線性邏輯展開敘事，節奏緊湊，依賴肢體語言挖掘笑點，以夸張的表演狀態達到直接、快速逗樂用戶的喜劇效果。但與此同時，碎片式的呈現方式又易導致快餐式的消費結果，內容價值含量較低，用戶對于信息的接受和審美均處于淺嘗輒止的狀態。

  豎屏內容的視覺審美與創意呈現

  傳統影視作品在默認的橫屏模式下已經建立起規范完整的視聽語言體系，依托移動智能手機催生的豎屏畫幅顯然無法與此全然適配，但其獨特的豎屏構圖孕育出獨屬于移動媒介的屏幕美學標準，以對稱居中美學、分屏美學和包裝美學構成其最突出也最常見的視覺審美創新。

  豎屏影像受畫幅空間的約束，一次性可展示的信息量較小，因此鏡頭往往聚焦于單獨的人物個體，保證屏幕主體突出、畫面信息明確，以特寫、腰部以上的中近景畫面居多。這類藝術表現手法可追溯至我國古代的人像豎軸畫創作，采用肖像畫式中心構圖，抑或井字構圖打造居中美學，將觀看視線往屏幕中心聚焦，在上下尾端處營造可供視線延展的留白空間，常見于以訪談、對話、紀錄為主的豎屏內容創作。這類人物構圖方式相較橫屏構圖，更能凸顯人物修長的身材，符合自拍時代人們對自我建構的審美習慣。

  2017年7月，騰訊視頻率先推出首檔為手機端用戶特別設計的輕體量訪談節目《和陌生人說話》，在9：16的寬高比屏幕中開創式使用豎幅畫面，通過肖像式構圖突出人物重心，刪減環境信息，保持畫面簡潔，以更近的觀看距離、更小的拍攝景別和更突出的對話情緒構建移動傳播時代下的綜藝豎屏新形態。

  而以劇情取勝的豎屏內容創作還需考慮如何在單幅有限的畫面空間中同時容納多個人物的交流關系，因此多運用分屏美學巧妙展現人物之間的反應鏡頭。例如豎屏短劇《他們對我下手了》，經常采用上下分屏法或上中下分屏法對人物間的話語交流和神情反應進行特寫捕捉，通過拆分、切割充分利用豎屏空間形成關系聯動。豎屏春晚也常運用雙人斜分、橫豎快分、三分、四分等分屏效果，既豐富了豎屏觀看春晚的視角和構圖，又凸顯了文藝節目中的人物關系和表演細節。比如今年央視春晚歌曲節目《曬share》，演唱者之一大張偉喜歡大幅度地蹦跳，而另一演唱者劉宇寧相對沉穩一些，這一對比通過斜分對角線的雙人視窗得以更加淋漓盡致地展現，賦予了雙人表演嘉賓之間的對話感，同時增強了歌曲表演的戲劇張力。

  除此之外，豎屏創作還擅長使用包裝技巧對畫面進行趣味解讀和信息延伸，依據節目調性靈活變換畫面色調，抑或以夸張的線條勾勒人物并強調主體，適時營造觀看氛圍。這種方式拉近了與用戶的審美距離，以此構建了移動互聯網時代下的用戶對話語境、語態和語感，通過輕量化、碎片化、社交化的互動模式最大化覆蓋觀影人群，為受眾帶來全新的觀影體驗。

  “以我為中心”的沉浸式審美體驗

  傳統觀看通常以眼睛為中心，遵循視覺至上。然而，移動媒介的興起與滲透延伸出除眼睛之外的感官形式——觸覺體驗。在豎屏影像中，用戶通過手指與屏幕的接觸，開啟個體與世界的審美聯接。

  豎屏影像以一只手即能操控的最低消耗賦予用戶對內容選擇和媒介消費的控制權，充分煥發受眾在接收信息時的主體性，以極強的交互性實現隨時隨地隨處的最大化移動自由，解放屏幕，解放身體。在以手指聯接的媒介空間中，豎屏影像聚焦以用戶本身為核心的觀看場域，形成審美主體“以我為中心”的審美空間，用戶以沉浸式的審美體驗感受豎屏內容情緒的翩翩起舞。

  例如在春晚表演中，側臺指舞臺側面臺口，是演出現場表演嘉賓上下場口的位置，通常不出現在正式直播的畫面里，但豎屏春晚大膽增設了這一視角，背后的深意耐人尋味。眾所周知，一年一度的央視春晚追求高度的精確度和優質性，而故意為之的“側臺視角”，以一種帶有“反其道而行之”的意味引領受眾將視線轉移到參演嘉賓的上場位置。近在咫尺的舞臺、竊竊私語的人群、狹窄擁擠的過道，仿若讓屏幕前的用戶化身為即將上場的嘉賓，憑借技術具身使身體本體與現場情境實現交融，再通過個體經驗對春晚的特殊情結完成身份認同，以一種“心流”的方式使用戶全身心地投入到此情此景中，獲得對春晚前所未有的沉浸式觀演體驗。

  不僅如此。

  好奇心是人類不斷進化成長的重要驅動力，人們對未知的事物有著天然的好奇心、探索欲。盡管春晚是大眾再熟悉不過的新年俗產品，但其幕后的細枝末節對于廣大受眾來說仍然是陌生的、新奇的。“側臺視角”的開設讓觀眾能夠看到主持人登場前的緊張背詞、0713哥哥團表演完節目后與舞蹈演員擊掌慶賀等真實場景，打破了春晚一直以來的神秘色彩，以一種“公開的”“揭秘的”形式帶領受眾重新認識春晚，以豎屏的創新形式建立融媒體時代下的用戶與春晚之間的新型情感聯結。

  從橫屏到豎屏，看似是媒介技術發展對影像本體建構的改變，實則是技術不斷適應人類與媒介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演變，被媒介創造而又不得不依據媒介而生成。相較于橫屏創作，豎屏投入成本低，交互性強，上手速度快，也更擅長展示碎片化、生活化的內容，但真正專業化、體系化的豎屏內容仍處于稀缺狀態。豎屏創作由于畫幅的限制，對內容題材的要求更高，局限也更多。

  盡管豎屏影像存在不少弊端，也并非所有節目和畫面都適宜豎屏展現，但仍然是對當下媒介產品內容的一種補充，業界還需不斷朝向專業化、美學化進程探索。

  （余俊雯，作者為藝術學博士、杭州師范大學文化創意與傳媒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