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拍想收獲口碑、票房離不開本土化創新

截至12月12日發稿前，2023年上映的國產影片中，有11部翻拍片，為近5年數量最多的一次。正在上映的《瞞天過海》，翻拍自西班牙電影《看不見的客人》，不久前上映的《二手杰作》翻拍自美國電影《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拯救嫌疑人》翻拍自韓國電影《七天》。暑期檔電影中，《消失的她》翻拍自1990年的一部片子《為單身漢設下的陷阱》，《好像也沒那么熱血沸騰》翻拍自西班牙的《籃球冠軍》……

隨后還將陸續有翻拍片上映，比如翻拍自韓國電影《秘密動物園》的《動物園里有什么？》，惠英紅、劉浩存主演的《燦爛的她》翻拍自韓國電影《季春奶奶》，11月份剛剛宣布殺青的電影《極限逃生》，原版則是2019年的一部韓國同名電影。日本口碑佳作《花束般的戀愛》不久前也官宣要翻拍中國版，網友還根據“北上廣”等不同城市的地方設定，為中國版故事做趣味創作。

為什么電影市場熱衷于翻拍，有的翻拍作品為何會取得成功，有的卻會水土不服？翻拍如何進行本土化？帶著這些問題，新京報先后采訪了影片《二手杰作》導演王子昭和《忠犬八公》的導演徐昂，以及曾參與翻拍作品改編的編劇。在他們看來，市場允許翻拍，但要做好本土化，要有足夠的創新。

近年翻拍片半數鐘愛韓國電影

新京報整理了近4年國產電影的翻拍情況，2023年有11部翻拍片上映，創下近5年數量之最。今年暑期檔上映的電影《消失的她》以35.23億票房，創下了內地影史翻拍片最高票房紀錄。

據不完全統計，近4年上映的24部翻拍片中，有10部翻拍自韓國影視作品，占比將近一半。為什么國產電影翻拍特別鐘愛韓國電影？曾參與電影《嫌疑人X的獻身》（2017年內地上映，根據日本作家東野圭吾同名小說改編）的編劇王潮表示，韓國電影類型化比較成熟，同屬東方文化背景，故事內核國人比較容易理解和共情。

比如，翻拍自韓國電影《擔保》的《無價之寶》，講述主人公在追討欠款時，不得不暫時照看欠債人的女兒，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在相處中逐漸產生感情，用一種喜劇的方式呈現了一個溫情故事；不久前上映的電影《拯救嫌疑人》翻拍自韓國電影《七天》，用犯罪嫌疑的類型片模式，講述了一個令人心痛的親情故事。兩部影片都是以親情、家庭為故事內核，在文化背景上更能打動觀眾，引發情感共鳴。

今年11部上映的翻拍作品中，韓國翻拍的只有3部，占比有所下降，呈現出更多元化趨勢。《好像也沒那么熱血沸騰》翻拍自西班牙電影《籃球冠軍》；《超能一家人》翻拍自俄羅斯的《超能力家族》；《二手杰作》翻拍自美國的《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

一種相對穩妥的市場行為

為何每年都有很多翻拍片上映？在王潮看來，翻拍作品遍地更多是一種市場行為，在市場不明、投資回報不清的前景下，投資方相對更傾向于選擇比較穩妥的項目，畢竟有原版，能夠看到故事呈現出來的具體樣貌，有票房數據，也好做參考，對制作周期也會比較好判斷。

今年國慶檔電影《好像也沒那么熱血沸騰》的原版《籃球冠軍》，包含了喜劇、運動、勵志等類型元素，是2018年西班牙本土票房冠軍，在市場上已經得到了驗證；正在上映的《瞞天過海》，翻拍自2016年上映的西班牙電影《看不見的客人》，后者豆瓣評分高達8.8分，位居豆瓣電影Top250排行榜第70位，該片先后被翻拍成韓國版《自白》、意大利版《死無對證》、印度版《復仇》等不同版本，已經證明該片是一個成熟的IP；而《忠犬八公》原版的《忠犬八公物語》也是觀眾熟悉的IP，也被翻拍成多種國家版本。

今年還有兩部國產電視劇《愛很美味》和《一閃一閃亮星星》，被翻拍成同名電影，前者在劇集階段積攢了很好的口碑，豆瓣評分8.1分，遺憾的是最終沒有轉化成票房，市場反饋不太理想，只拿到1455萬票房，而后者在劇集階段積累了龐大的粉絲群體，雖然同名電影還未上映（12月30日跨年檔上映），但預售票房已經達到了2.2億。

由邱澤和許瑋甯主演、翻拍自韓國同名電影的《當男人戀愛時》2021年在內地上映，拿下2.64億票房。同年，由包貝爾主演的網絡電影《東北戀哥》，又對韓版進行了一次翻拍，拿下16個愛奇藝網絡電影熱搜榜首冠。

翻拍其實對應的是原創，從編劇角度講，原創和翻拍在創作上難度區別不大，但原創對編劇的興奮度會更高。近年來，張藝謀導演的創作力十分旺盛。從已經上映的《一秒鐘》《懸崖之上》《狙擊手》《滿江紅》《堅如磐石》，到已經殺青的《第二十條》，他基本都是原創故事，而在他創作中期，《三槍拍案驚奇》則直接翻拍自科恩兄弟的《血迷宮》。

國外也會從中國電影購入版權

一提到翻拍，大部分觀眾心里會天然排斥，一些翻拍作品的平庸口碑逐漸消耗了觀眾的信任。

王潮覺得，一方面觀眾對于原版往往有記憶濾鏡，難免先入為主，同時翻拍想要在口碑上進行超越，一定要在原版內容上進行“合適的”改編或創新，這并不比原創容易。或許，也正是擔心觀眾對于翻拍一直心存芥蒂，很多片方在宣發過程中鮮少主動提及翻拍，海報和其他物料中也基本不會透露出翻拍信息，只有在影片放映結束后，滾動字幕快跑完時，才以很小的字體標注“本片翻拍自XXX”，但絕大部分觀眾等不到片尾字幕就離場了。

在王潮看來，是否強調翻拍這個概念和電影的宣傳策略相關，每部電影的宣傳策略是不同的。至于觀眾對于翻拍的排斥問題，可能是部分翻拍電影最終成片效果沒有達到觀眾預期，讓翻拍片在觀眾心中有了一定程度的“不好印象”。但這與是不是翻拍電影無關，只和電影的品質有關。

翻拍不是否定一部電影的理由，作品的質量也不能以翻拍來定論。

每個國家的電影市場都有翻拍現象，只要是好的故事，都是創作者爭搶的“香餑餑”。意大利原版的《完美陌生人》，目前已經被西班牙、黎巴嫩、德國、希臘、法國、俄羅斯、美國、中國、韓國、日本等至少十幾個國家翻拍，質量參差。

不僅僅國產電影翻拍海外作品，國外電影公司也從國內買了不少翻拍版權。遠的有馬丁·斯科塞斯翻拍中國香港的《無間道》，拍成了《無間道風云》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等多項大獎。即便有著極其成熟的工業制作體系，好萊塢仍然每年從海外尋找好的劇本項目。幾個月前，索尼影業拿下《你好，李煥英》的翻拍權，宣布把這部2021年國產喜劇片拍成一部英語版，并邀請導演賈玲擔任翻拍版的監制。

今年，有一部翻拍自國產電影《七月與安生》的韓國電影《再見，我的靈魂伴侶》在韓國本土上映，兩部影片豆瓣分數和口碑都屬上乘，而翻拍自國產影片《風聲》的韓國電影《幽靈》卻將原作的豆瓣評分8.4“抄”成4.7。今年東京國際電影節上放映的日本電影《黃金少年》，翻拍自國產高分網劇《隱秘的角落》，將前者的“人格黑化”處理成很日式的“天才魔鬼大對決”。

我們的好故事被不同國家以不同風格拍攝，這是一種奇妙的文化轉移和互通。我們期待未來有更多國產劇本能夠走出國門。

觀眾愛看的翻拍是“改造”而不是“裝修”

在王潮看來，好的翻拍，對觀眾來講首先要是部好電影，其次才是部翻拍電影。在選擇翻拍一部電影前，創作者首先要弄明白為什么要翻拍它，它吸引我們的到底是哪個點，是它的故事內核、人物關系，還是偏形式感的東西等。“一部電影值得被翻拍時一定會有一個錨點，先抓住這個錨點，再進行構建。重要就是做好本土化，包括能讓國人理解的故事背景、人物性格、情節設置”。電影市場允許翻拍，但應該要有足夠的創新。翻拍不等于對原作幾乎原封不動地“照抄”。畫家齊白石先生曾對自己的學生說過一句話：“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這句話在電影翻拍中同樣適用。

今年暑期檔影片《超能一家人》便是沒有做好本土化改編的一個例子。影片翻拍自俄羅斯電影《超能力家庭》，故事背景仍然設定在俄羅斯，幾乎沒有進行本土化特色處理，所以很難讓國內的觀眾產生共情。

影片《二手杰作》于今年10月27日上映，導演王子昭與新京報記者聊起創作時，并不避諱影片改編自美國電影《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2009年上映，講述一位父親為意外死去兒子寫日記的故事）。他回憶大約在2009年，正在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紀錄片方向就讀時看到此片后，其的獨到創意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有很多元素和內容是在別的電影中見不到的，那時候我還在念大學，但總對這部電影念念不忘。”畢業后，王子昭與壞猴子電影廠牌簽約，他有一次和老板寧浩聊到想改編《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給他講了這部電影，他和我都認為這部作品非常值得做成本地化的作品。”日后，對于《二手杰作》的改編，在王子昭看來，改編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裝修，一種是改造，原著吸引他的在于創意，“觀眾感受到的幽默、諷刺、好笑，那其實都是‘裝修’的活兒，而房子怎么蓋才是最關鍵的。寧浩導演說，你先不用跟我聊具體的，咱哥倆就先說你要怎么蓋房子，你是什么裝修風格，我從你拍短片的時候就了解了。影片的氣象、氣質，那是裝修的活兒。對于裝修，誰都有自己的審美和風格。但是，蓋房子可不是誰都能會的。”《二手杰作》上映后，有評論稱影片“選取了一種更加具有當代性，更加有現實性的切入角度，并且在承載議題眾多的情況下，并沒有拼湊感和雜亂感，在內地院線類型片中完成度算相當高的了。”

《忠犬八公》和《誤殺》是這5年內國產翻拍片中口碑最好的兩部作品，豆瓣都拿到了7.5分。兩部影片之所以翻拍成功，就在于尊重原作故事內核的基礎上，又做了大量內容上的創新和本土化處理。

執導《忠犬八公》的徐昂曾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坦言，這次要將之翻拍改編為中國版的本意，絕對不是要與之前的版本一較高下，也不會因為這些版本的成功而感到壓力，這次創作更多地是想呈現出一部具有中國特色的影片，同時和觀眾用心地探討“愛寵、離別、親情”等話題。他將日本原版中的秋田犬改成了中華田園犬，“八公”的名字也改名為中國觀眾更熟悉的麻將牌“八筒”。故事背景也設定在山城重慶，有各種鮮活接地氣的重慶元素，比如波瀾綿長的江景、長江索道、青石板梯坎、山城棒棒軍、狗狗等候主人的地方，用跨江纜車車站取代了火車站，與人物與故事結合得十分自然。

導演徐昂另一部翻拍作品《十二公民》上映自2014年，豆瓣評分8.4，該片翻拍自1957年上映的美國影片《十二怒漢》，翻拍版也做了大量二次創作，將原版中的美國司法公正、種族歧視、階層差距等議題改為空巢老人、代溝矛盾等更貼近中國觀眾生活的主題，也是一次比較成功的翻拍案例。

最近幾年，導演陳思誠以監制身份參與的幾部翻拍片，《誤殺》《誤殺2》《消失的她》，都創造了不俗的票房成績，引起了不小的話題效應。陳思誠團隊每次面對翻拍時，都是利用類型片的外殼，借助社會話題，講述一個全新的故事，雖然口碑上有爭議，但至少沒有過分依賴原作，做到了在內容上的創新。

電影翻拍這一話題不需要回避，最重要的是翻拍要做到創新，在充分考慮地域文化、價值觀等語境下，對文本進行二度創作，講好反映中國社會現實、激發中國人情感共鳴、符合民族審美習慣的“中國故事”。

（注：本文探討的是電視劇、電影相同媒介之間的翻拍，小說、漫畫的改編不在本文討論范圍）

記者 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