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之用

文/溫培雅

我們在做自己很想做的事情的時候，會有人發出這樣的善意質疑：有用嗎？做這些事有什么意義？

孩子在讀自己感興趣的科幻或是文學類書籍時，一些老師和父母也會發出靈魂拷問：看這些對學習有用嗎？會幫助你考上大學嗎？

人總喜歡講“現實主義”，不講“浪漫主義”，功利化一切事情。讀書要學以致用，做事要有所回報，要赴有用的飯局，要交有用的朋友，要買有用的東西，要做立竿見影看到效果的工作。世人都重視有用的東西，但是忘記了人還有精神上的訴求。有用之事關乎生存大計、關乎功名利祿，很多無用之事才是我們心靈的歸宿——比如讀書。讀書可能沒辦法立即改變命運，也沒辦法迅速增加財富，甚至很長時間沒有回報，但是日積月累終有答案。

梁文道在《悅己》中說：“讀一些無用的書，做一些無用的事，花一些無用的時間，都是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個超越自己的機會，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變化，就是來自這種時刻。”很多年前，我挑燈夜讀沉迷“金古梁”武俠江湖的風云詭譎和《紅樓夢》《西游記》古典書籍的文字精妙時，被師長斥為“讀無用之書浪費時光”。如今寫作已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謀稻粱養活肉身的同時，滋養自己的思想。莫言說過：“文學和科學比確實沒有什么用處。但是它的沒有用處正是它偉大的用處。”沒有那些年無用的閱讀，當然寫不出來很多自己的所感所思所悟。但我要說的是，當時讀書并不是因為后來要寫作才讀的，只是興趣使然。但是正是這種懵懵懂懂、毫無目的的閱讀，讓一本本書搭起一個個臺階，指引我在暗夜中攀登，打開一扇通向未來的光明之窗，讓月光星光驅散成長路上的晦暗，目光澄澈、心有定力的看清風明月、山河遠闊。

乾隆皇帝晚年曾經很鄭重總結自己50年的帝王生涯的“兩件事”：一是“西師”，如平定準噶爾等可載史書的大事記；二是“南巡”，即六下江南賞花觀景的休閑之旅。前者為國之大事，后者是游山玩水，為什么要把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相提并論？這就涉及正常范疇的評價體系：一曰有用之事，是世人眼里一代帝王的成功；二曰無用之功，是作為一個普通人怡情養性的人生樂趣。

孔子和弟子談人生時，對那些在仕途上孜孜以求的學生不置可否，卻對孔門七十二賢之一、“魯之狂士”曾點送上大大的點贊。一次聊個人志趣時，曾點向往地說，暮春時節換上春裝，和五六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去沂河里洗洗澡，在舞雩臺上吹吹風，然后一起唱歌歸來。孔子聽后喟然嘆曰：你和我想的一樣！看起來無用的事，其實正是人生無欲無求、陶然自樂的最高境界。帝王圣賢尚且如此，何況吾等凡夫俗子？

明代徐霞客無意有用的功名，卻鐘情無用的山水。他22歲開始做“背包客”，“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全國各地“窮游”長達30多年，足跡遍及今江蘇、上海、浙江、河南、河北、廣西、貴州、云南等21個省區市。徐霞客邊游邊學邊思邊寫，撰寫了被譽為“千古奇書”的地理名著《徐霞客游記》。《徐霞客游記》開篇之日5月19日也被定為“中國旅游日”。無用方為大用，其實很多看起來無用的選擇，經歷了歲月的風雨洗禮才會有結果。只要我們堅持的時間夠久，無用也變成了有用，時光最終會給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個最佳答案。

莊子曰：“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其實，生活里的每一個瞬間都是有用的，讀過的每一本書都不是白讀的，走過的每一段路都不是白走的，不為功利主義所困，不為投機主義所縛，所有的付出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積淀，所有的回報都在你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呈現。有用也好，無用也罷，生活賜予努力的我們很多包著璀璨糖紙的小小驚喜，這漫長的人生啊，于是變得更加有味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