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溫培雅

人有時候會做很多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事情。我自己也沒有想到，人到中年、五音不全的自己會在一個月黑風高、大雨滂沱的夜晚，聽了一場音響效果不是很好的演唱會。

到了這個年紀，早過了狂熱地做一件事的年紀，看演唱會的意義不是追星，而是奔赴一個追憶青春的小劇場。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于是老夫聊發少年狂，左雨傘右雨衣，保溫杯里泡枸杞，坐在了被秋風、秋雨籠罩的體育場。

雨一直在下，卻澆不滅心頭的那束光，濕漉漉的舞臺很像中年人經常濕漉漉的心緒。在強烈的舞臺燈光下，年齡無所遁形——當年上學時最愛聽的張信哲步履緩慢、神情疲憊地上臺了。“情歌王子”竟然56歲了，竟然長出皺紋了，原來他們也會老去，原來我們也已經不再年輕，原來青春已經路過，原來往事只剩回憶。

音樂起，歌聲如潮水，伴著雨聲起起落落。近萬人的體育場漸漸靜下來，安靜得似那沉沉落雨的深色天幕。雨落在夜的寂靜里，像琴弦被輕輕撥動。歌聲起，在雨中化成了風，化成了云。曾經年輕的他們在臺上唱著青春，曾經年少的我們在臺下熱淚盈眶。不狂熱但是有心跳，不吶喊但是在微笑。在安靜與嘹亮之中，我聽到了歲月的細語。在來來往往的生命經緯之中，年少的輕狂、中年的現實，得到的歡喜、失去的悲傷，曾經的雄心、深夜的落寞都成為此時的淺吟低唱。

雨中年輕人不太多，中年發福、頭發稀疏的中年男女卻不少。青春離我們那么近又是那么遠，不想老去又不得不老去。雖然現場的音響效果不是很好，但是一首首記憶中的老歌足以祭奠那曾經吶喊奔跑的青春；一場不約而至的秋雨足以澆滅青春最后那一點余溫。原來我們聽的不是歌，是青春離去的足音，是染上了歲月水印的黑白照片般的往事。

過了不惑之年才明白，原來擁有過夢想才叫青春。我曾經心懷熱愛，用那些表情生動、內涵豐富的方塊字構筑夢想叢林，寫出的一篇篇文章就像樹的種子，從枝頭落下，復又在樹根底下長出來。幾十年恍若一夢，青春悄無聲息地沉入時光河流的深處。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這火熱的、細碎的、鮮活的旋律啊，是具體的、永恒的、治愈的，走過千山萬水，可以把心頭的皺褶撫慰得平平展展，回首也無風雨也無晴。

雨，下下停停。臺上人仍舊唱念做打光芒萬丈，臺下人已經陸陸續續匆匆離場——他們擔心散場人多車堵，擔心找不到放在場外的雨傘淋雨而歸……他們從夢中醒來迅速切換到現實，依舊保持行走人世間的清醒。人生就像一場一場的演唱會，非常隆重開幕，非常潦草收尾，一聲重鑼之后，曲終人散，塵歸塵、土歸土，人間各就各位。說來話長的往事，原來卻是無話可說；起起落落的情懷，原來只是瞬間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