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春

□ 施永杰

纓子拉亮燈。身邊的被窩空著，媽媽不見了，爸爸不見了，只有昨天媽媽用碎花布做的春雞，還在床頭柜上望著她。

纓子大哭起來。

纓子，別哭。奶奶就過來。等天亮了，奶奶給你戴春雞，今天打春。

媽媽說話不算數！又不要我了。奶奶聽著就心酸。

纓子的爸爸、媽媽除夕那天下午才回來。見到媽媽后，纓子第一句就說，你等我開學了再和爸爸去打工。

纓子1歲時，媽媽就外出打工了，每年與媽媽相聚的時間不超過7天。纓子3歲時，知道媽媽打工了，想媽媽了就問奶奶，媽媽啥時回來？過年。啥時過年呀？等天冷下雪了。年前下了第一場雪，纓子問，媽媽還要多長時間回來？奶奶說，30天。30天是多長呀？奶奶說，床頭墻上貼的有張白紙，每過一天你用鉛筆畫一道……纓子畫到16道時，問，媽媽明天該回來了吧？不夠數。纓子畫到21道時，問，媽媽明天該回來了吧？還不夠，奶奶又補充說，你畫夠30道了，媽媽就會回來。纓子聽了，心里暖乎乎的。當天晚上，纓子拿起鉛筆，為了把道道畫得更直，又找來一根筷子當尺子，一口氣畫了9道，又一道一道地數了一遍，然后高高興興地跑去對奶奶說，媽媽明天就回來啦！聽誰說的？聽你說的！纓子拉著奶奶的手來到那張白紙前，說，夠30道了，請奶奶再數數。奶奶點了纓子額頭一指頭，笑著說，傻妮兒。說完，淚出來了。

奶奶幫纓子穿衣服。纓子口中喃喃：世……上……

你說啥？世……上、只……有……

奶奶明白了。年前第一場雪的下午，她去學校接纓子，見幾個爺爺、奶奶跟教唱歌的姑娘說，老師，別再教這首歌了。孩子一回家就哭著唱、唱著哭，聽著怪叫人傷心……

世上只有媽媽好——纓子大聲唱起來。

纓子，奶奶不好嗎？

奶奶也好！奶奶也是媽媽。夜里，纓子躺在奶奶懷里，醒了，摸著奶奶干癟的乳房叫媽媽。奶奶說，是奶奶！后來才慢慢習慣奶奶這個稱呼。

纓子又補充一句：奶奶是爸爸的媽媽。

奶奶肯定是爸爸的媽媽呀！又在心里說，奶奶哪是你這個爸爸的親媽呀。

纓子3歲時，媽媽帶著一個男人回了家。一進門，男人就撲通跪到奶奶面前，長叫一聲“媽——”。奶奶悲喜交加，說了句，兒呀你可回來了！又問，兒呀，你叫啥名？我叫洪強。其實，男人姓董，名強。奶奶把男人扶起，對纓子說，你爸爸打工回來了！纓子就拉著男人的手，連聲叫爸爸，那叫一個親。原來，纓子出生那年，纓子的親爸洪鋼在打工的小煤窯瓦斯爆炸中遇難了。

洪鋼遇難3個月的一天晚上，奶奶來到纓子媽媽房間，沉默好大會兒勸她改嫁，把纓子也帶上。媽媽緊緊抱著奶奶說，媽，我一輩子也不離開這個家。

奶奶說，傻閨女，別硬撐著了，你現在還感覺不到一個女人家里沒個男人會有多難。婆婆第一次跟她說了自己往日的痛。

又過一段，奶奶說，等種罷秋，你也到南邊打工吧，家里我一個人能行，纓子我能帶好。奶奶是想，現在年輕人大都在外打工，會有男子追她，何況兒媳婦的人品和身體條件都不錯。她還是那句話，媽，咱娘兒倆永遠也不分開。

又過幾天，奶奶說，纓子媽，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纓子想呀。現在跟過去不一樣了，你一個人總會撐不下去的。出去打工咋能是分開呢？去吧，去吧，你看年輕人誰還在村里待著呀？

幾天后，纓子媽對奶奶說，媽，我聽您的，出去試試。您在家里多保重哈……語未了，抱住奶奶哭了。奶奶說，這我知道。在外頭要是碰上合適的，你就再往前抬一步……奶奶哽咽了。纓子媽說，媽，看您說什么呢……奶奶說，我說的是真心話，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更是為纓子好，鋼子在下面也會這樣想……

纓子媽過年回來，奶奶問，在外邊能受得了嗎？纓子媽說，還可以。臉上很平靜。

纓子兩歲半時，纓子媽第二次返家。奶奶又問，碰到的有合適的嗎？媽，看您又來啦，都說些什么呢……我帶纓子到村里轉轉哈。纓子媽轉身的一瞬間，奶奶看到了她臉上的笑意。原來，有幾個男工友追她，都很癡情的。想不到的是，她中意的那個男人的長相、神情和性格酷似洪鋼。她只給他提一個條件：嫁給他，除了帶著纓子，還得帶著纓子的奶奶。男人說，那我到你家落戶吧。男人兄弟仨，兩個哥哥都成家立業了，父母都已下世。她聽后，一下子伏到男人肩膀上。

后來，奶奶勸纓子媽再要個孩子。纓子媽說，不要了，又說也真想再要一個，可他硬是不肯要，怕再要個孩子他會對纓子分心。

奶奶和纓子來到院門外。

東方地平線上露出微微一片紅。

纓子用小手摸著胸前佩戴的花公雞，說，大公雞，你叫呀，你看，天亮了，太陽快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