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荊紫關

于惠泉

從老界嶺驅車大約2個小時，到荊紫關時，已是下午4點多了，原計劃在這個一腳踏三省的界面停一宿，嘗嘗這里的風土小吃，聽聽楚語秦腔的韻味，再好好呼吸一下山間的新鮮空氣，所以，散步在那條南北5華里的長街上，腳下便多了三分的閑適與從容。

老街上的青石板磨得順溜光滑，得小心地走，兩行的店鋪多是北方那種明清式樣的房子，青磚灰瓦，高檐挑角，門是木門，黑漆漆成，不同于現實流行的建筑與門臉兒。然街上門戶多關閉著，行人也很稀少，幾乎沒什么生意，偶爾見個照面的人，那眼神透著冷漠，似乎在說，你們來的不是時候，正在歇業打烊，南來北往成群結隊的商旅行人剛剛散去，空氣里還飄蕩著馱鈴的聲響及喧鬧的氣息。

荊紫關的興起，可以追溯到唐安史之亂的時候，因藩鎮割據，阻斷了淮河汴河的漕運，丹江便成了江淮物資通往關中的重要渠道。漢水進入丹江，在荊紫關因河道變窄，大船要換成小船，這里便成了熱土，明清時已儼然為內地經濟重鎮。

以前，這里的碼頭聚散著數不清的船只，最新鮮時髦的舶來品、西北的上等皮貨、江南的絲綢等各種物資在這里裝載搬運，再周轉運往各地。古時偏僻荒遠的邊關地界，嘩啦一聲，做銀鋪的、開客棧的、做美食的、唱戲雜耍的都來了，應有盡有，其熱鬧繁華甚至超過縣城，有的人在這里安了家，修了豪宅，更多的人開了眼，漲了見識，鼓了腰包。然近代鐵路開通以來，風云一變，荊紫關漸漸失去了昔日的活力與朝氣，如同身后的丹江水，潮來時洶涌澎湃，氣勢如虹，潮去時又一下子清寂落寞了，除了帶不走的泥沙和些許貝殼，還有那些披裹著蒼涼與陳舊的老房子，默默見證著曾經的輝煌。

山陜會館差不多在街的中央，高門重檐，門口擺放著兩只石獅子，進門便是一幢二層的戲樓，木雕斗拱，古色古香，其實這只是戲樓的背面，穿過樓下通道，是一處鵝卵石鋪就的廣場，后面正中臺階之上是大殿，端莊華美，楣上那根完整的橫木，鏤著的鳳凰祥集牡丹花開的雕像，生動細膩，精美絕倫，山陜商人的奢華由此可見一斑。房頂之上立著寶瓶三戟的吉祥裝置，如同高聳的燈塔，可映照整個院子。大殿兩邊是寬大的八字墻，墻上的圖案已脫落，但隱隱可以看出鹿和蝙蝠的影子。大殿正前方是一護欄，欄內青石雙龍戲珠的浮雕，欄外又是兩石獅，可惜被毀了面目，再兩邊鐘樓和鼓樓，挺拔威武，如同護駕的衛士。再兩邊是吃茶看戲的廂房，在大殿前回望戲樓，有君臨天下一樣的氣勢，主人是何等的快意。

大殿后是改造后的民俗博物館，當年大約是中殿，再后是春秋閣，里面供奉的自然是武財神關公。門前的樹上系滿了許愿的紅絲帶，香爐內的香灰還冒著煙，山西商人走到哪里都會供著關老爺，崇尚著他的忠與義，這也許是他們發財的一個秘密。

禹王宮又名湖廣會館，湘鄂人認為大禹是治水的神，期望得到禹的護佑。故而房子也建得充滿敬意，高聳的門闕正上方是“禹王宮”的金字，南北兩側分別是梅掛古鐘、喜鵲白鶴的圖案，再下方是臉掛長須，腳穿長靴，身披長衫的禹王像，其南側刻著"萬姓賜福"的字樣，北側則是"千古流芳"的希冀。青石門庭上方“聲律身度”的浮雕大字樸茂渾厚，正氣凜然。據《史記·夏本紀》考：“禹為人敏給克勤；其德不違，其仁可親，其言可信；聲為律，身為度，稱以出；亹亹穆穆，為綱為紀。”而“聲律身度”便是對大禹聲貌品行的總結，后來者楷當以模，聲如音律，身為法度。前人的對美好的向往及匠心智慧，實在令人贊嘆。

平浪宮是江浙人建的所在，他們遠帆而來，希望風平浪靜，敬奉著水神楊泗爺，宮內一聯正是他們的心聲：江盛水，水滿江，風平浪靜；人敬神，神佑人，祥和惠安。平浪宮兩側的戲樓，也是建筑中的典范，攢尖重檐十字脊式，飛檐精巧，臺柱有力，也許當年破四舊的惡人良心有所不忍，才有幸得以流傳下來。

江西人的萬壽宮，河南人的河南會館也各有特點，更有那鱗次櫛比成片成片的建筑群落，在丹江水畔，荊紫關前錯落有致地排布著延伸著，如同一幅水墨老畫，散發著深邃的幽香和謎一樣的味道。這里的每一幢建筑，甚至每道門，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每一個窗欞的飾紋及斗角磚瓦上的圖案，都有一個故事。南北商業精神及文化習俗，在這里交匯融合，滲透在每一個細微的角落里，門上的每一副對聯，對聯中的每一個字的平仄發音，以及每個字筆畫的起承轉合，結構的陰陽變化，都十分地考究。我喜歡老傳統，因為它在細節上耐人尋味，整體上又是博大深沉的。推究下去，傳統的每一個行當都是一個無底的精彩世界，但門類之間又是相通的，所以，學習或研究傳統，或是在古跡面前多看看細想想，也是一件極幸福的事。

遺憾的是除了憑欄遠眺，穿梭在目不暇接的老房子中間，看一看摸一摸那些隨處擺放的老物件，發一發思古之幽情，竟不能做些什么，我們也許該想些辦法，讓這些有生命有靈魂的建筑，發出些光彩，而不是任憑它在時光流逝中一天天暗淡下去。

一條街，走馬觀花地逛了兩個多小時，還有許多勝景來不及看，因食宿不很方便，也許是我攻略做的太差，當夕陽低垂，暮色漸起的時候，便有了晚歸之意。

車子行走在曲折而靜寂的山路上，涼風習習，遠處偶爾閃過點點的星光，我的腦海里卻想著在遠離鬧市的地方還藏著這樣一枚璀璨了千余年的珍珠，在厚重的歷史塵埃下，不知還埋著多少神奇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