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明明如月

松子

深秋凌晨，夜起無眠，穿過埡口的窗簾，步入陽臺，猶如一步跨入玉液清池，朗朗清輝，仿如一道明泉自當頭潑灑而下，遍身即沐浴了那清明的光輝，模糊間，花架上的吊蘭，明明暗暗，還有微弱卻又清晰的蟲鳴聲，絲絲縷縷……

窗外的樓影、樹影都靜默著，仿佛有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一股輕輕的氣息，讓我整個身心清爽，仿佛在這個白天被我所熟悉的世界之上，重新開啟了一個靈氣氤氳的間界。

我的思緒從這逼仄的三尺陽臺慢慢移換到故鄉小院。有多少次，在故鄉小村的月夜，夜醒的我揉著昏沉的腦袋從院子里走過，看院中那濃墨一樣的桑樹蘊藏著勃勃生機，聽無數小生命在其枝葉深處歡快地繁衍生息。

那在雪夜寒風中搖晃卻始終挺立的枝丫，令我感同身受到什么是孤獨與堅強。這時的我往往會登上屋頂，望向整個村莊，以及村外昏暗、靜默的無盡的田野，感到身居小村中的我是多么安全、溫暖。

我的內心忽然被注入無限的力量，六感敏明，輕易就能捕捉著那白日中不曾顯現的靈感。伴著那朦朧的夜霧，一簇簇詩意的花朵在我的心海綻放。

走出故鄉，我幾乎再沒有回到過村莊。在徹夜燈火的城市里漂泊寄身，逼仄的出租屋里很難再看到月光，也再沒有寫過什么起夜詩。最近的一次回鄉是去年清明，已婚的我回了一趟公婆的村莊，看到故鄉村莊的模樣大變。

比起前幾年的下六上四（下面是連在一起的四間堂屋＋兩間灶屋，上面四間堂屋）加一個被水泥硬化的大院子，現在家鄉流行兩層加頂的四合院，堂屋、灶屋圍成一圈壘出兩層，只留出一個高條寬闊的方便農機出入的大門，院子也被加了頂棚，再也不會淋雨。

靠進城務工掙了些錢的村民對這種房屋改造不亦樂乎。雖然外表高挑亮堂，但是里面空得回音的樓房他們一年也住不了幾天，就得返回城市的旮旯里蝸居，而那些樹卻是村莊無價的祖產。

曾經一到五月間，小麥齊膝，油菜金黃，如一望無垠的綠色海洋。那依居在槐花繽紛的老樹下的村莊，就如一垛垛茂綠豐美的漂蓬，浮在那無邊的綠色海洋上。現在，那些老樹卻在這樣極速變革的時代被急切致富的子孫們拿出去賤賣了。

不僅如此，整個村莊的路都被硬化了，路邊種起城里流行的冬青、玉蘭，似乎還裝上了路燈，我遺憾故鄉不在江南，沒有那么有文化氣息的講究審美的古宅，可以一直保留著故鄉的模樣。

人們常說，中國是禮儀之邦，是有文化的民族，這樣邏輯下的中國的核心應該是在魯地最能代表了。而我卻一直覺得，我的故鄉，曾經炎黃大帝的戰場、殷商周古國的政治中心、被梟雄們逐鹿過的中原，更集中貼切地代表了中國整體民族文化性格。

故鄉中原是全國最大的糧倉，卻歷來貧困。今天，伴隨農耕經濟衰落而日益成為全國經濟發展凹地。鄉親們仍如此眷戀這片土地，把自己在異鄉城市拼命賣力氣掙來的所有積蓄都拿出來，在老宅上建起引以為傲的樓房，這是他們的現實，也是他們的夢想。

我因為懷念寫起夜詩的氛圍就去批駁他們的積極改造是不公平的。在沒弄明白這兩者為何會成為對立的之前，我能做些什么呢。就像我的那些起夜詩一樣，所有的懷鄉意緒與美好期盼，只能先戛然而止。

眼下，高速路已經開始串聯起這片沉寂多年的土地，一個個偏僻的鄉鎮都很便捷地通聯起外界。交通是促進一個地區經濟發展的首要因素，加上人口上的優勢，這里正在成為制造業遷徙的新的目的地，相信會帶給故鄉和鄉親更多的變化。

中秋之夜，看天空的一輪明月，遠方的游子怎能不懷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