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來

□ 肖永成

葉有根是驛安市光明機械廠的門衛，三十多歲，住在離市區不遠的葉莊。他因經常到光明機械廠收廢品，被廠保衛科長物色當上門衛的。

那時，在葉有根眼里，光明機械廠就一人最神氣，那就是廠長曹光輝。

一晃，葉有根在廠里已經工作六年了，幾乎天天見曹廠長的車進進出出。每次開門，除了司機小劉給他點頭微笑一下，曹廠長從沒給他打過一聲招呼，反而是保衛科長天天對他指手畫腳地說這說那，但葉有根對保衛科長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到了第七個年頭，有一天，一輛警車停在廠門口，三名警察亮證進入廠內。葉有根還正在向保衛科長請示，能不能讓警車進入廠內，只見三名警察架著曹廠長走了過來。葉有根驚呆了，像一具木頭人似的站在那里，嘴巴張著說不出話來。

出了大門，葉有根看見，曹廠長的腳似乎不著地一樣，身子往后仰著。突然，曹廠長向后扭回頭，喊了一聲：“老葉，看好門呀！”

葉有根聽見了曹廠長的話，這是六年多來廠長給他說的第一句話，他“好好”應答著。望著飛馳而去的警車，葉有根又連連嘆息了幾聲。

曹光輝因銀行貸款問題犯了經濟大案，被判了重刑，二婚才一年多的嬌妻給他離了婚。不久，光明機械廠也倒閉了。

葉有根幾次把大門鑰匙交給廠保衛科長，保衛科長就是不要。無奈，葉有根只好鎖上大門，天天守在廠門衛室里。

不久，葉有根做闌尾切除手術住了一星期醫院。剛出院，派出所來人就把他帶走了，原因是光明機械廠有一批物資被盜，辦案人發現發案時工廠大門完好，判斷葉有根做了內線。在派出所受審十多天，案子有了結果，原保衛科長被抓，葉有根回了家。

葉有根交了廠大門的鑰匙。在家里，他一想起曹廠長的那句話，就心里不踏實，有事沒事就到廠門口轉悠一下。

后來，葉有根托人聯系上了曹廠長的兒子，說，等曹廠長回來了，一定給他說一聲。

再后來，葉有根有了一個主意，給妻子小美一商量，妻子卻滿口答應了。

時間過得真快，曹廠長服刑十九年零三個月釋放了。

這天，秋風送爽、碧空如洗，葉有根接到曹廠長兒子的電話，說，昨天他爸爸回來了。原來，曹廠長出獄后，又回到老家曹家灣，是他兒子好說歹說，第一任妻子才收留了他。

葉有根的家葉莊離曹家灣二十多公里。一大早，小美就幫葉有根準備一些禮物。夫妻二人想，曹廠長剛回來，還是準備一些生活用品實惠些。于是，院子里電動三輪車上除了兩只大紅公雞外，還放有面粉、玉米糝、花生油、芝麻香油、大冬瓜、老南瓜、青椒、茄子、豆角、空心菜等。裝好了東西，葉有根又跑進屋里，掂出來兩瓶前幾年兒子給他買的酒，還特意安排小美坐車上用手護著，等見了曹廠長，中午好喝二兩。

葉有根騎著電動三輪車，哼著小曲，妻子小美坐在旁邊，懷里抱著兩瓶酒。電動三輪車在平坦的鄉村水泥路上飛馳。突然，葉有根降低車速，問妻子說：“孩他娘，等見了曹廠長，我說什么呀？你看看，都快二十年了，變化大呀！唉，打哪說起呀！”說著，葉有根用胳膊肘輕輕戳幾下妻子的胳膊。

“唉唉，葉有根，你個實性頭，我給你說，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過去的事一個字也不要提，可給我記好了。”妻子說著，也用胳膊肘連連戳幾下葉有根。

“嗯嗯，記住了。那我就說說這些年咱家的變化吧，讓曹廠長也為咱高興高興。”葉有根說。

“中中，說說吧，也多虧了曹廠長那句話——別看你那小生意，這么多年下來，也為咱家作了大貢獻了。”妻子說。

“孩他娘，我就這樣給曹廠長說吧，說這些年一直守在咱廠門口，擺了一個修鞋攤，供應兩個孩子上了大學，兒子結婚又在城里買了房，還給老婆買了金飾，還給兩邊的父母……”

“好了，好了，別扯那么多，說說兩個孩子就可以了。”沒等葉有根說完，妻子小美就打斷了他的話，示意他注意安全、好好騎車。

葉有根夫妻風風火火來到曹家灣，向村民打聽曹光輝的住處。有人說，村子最西北角一家小瓦房就是曹光輝的家。

葉有根騎著電動三輪車慢慢停在小瓦房門前，只見一位滿頭白發、看上去像七八十歲的老人迎了上來，葉有根仔細辨認，才看出是曹廠長，他從妻子手里接過那兩瓶酒，快步向曹光輝走去。

“葉老弟，你這些年還好吧！”曹光輝一把拉著葉有根的手說。

“好好，這么多年你也走過來了。以前不說了，不說了——俺家兩個孩子都長大了，長大了……”葉有根一下子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這時，妻子小美上前寒暄幾句，才打斷了葉有根語無倫次的話。

“聽我兒子說，這么多年你一直還守在廠門口，是嗎？”曹光輝說。

“是啊，是啊！我在廠門口擺了一個修鞋攤，想著不定哪一天你就回來了。我等啊，等啊，一下子等了……”說著，葉有根聲音哽咽起來。

曹光輝接過葉有根手里的兩瓶酒，又喊妻子一起卸下三輪車上的東西，隨后拉著葉有根進屋坐下，擺上小菜，打開酒瓶，倒了兩小杯酒。

“葉老弟，咱啥也不說了，我借花獻佛，敬你一杯酒——唉，我真羨慕你呀！你還有后來，我連后來都失去了，唉——”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