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南風起

齊忠偉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在我從小學到中師讀書這十幾年光陰里，我們家一直種著五畝多地，每年六月是收麥季節，學校就放麥忙假了。一到這個時候，父母就開始忙著捆扎衣服和被褥，為回老家收麥做各種準備，我和妹妹就在旁邊歡呼雀躍，嘴里不斷念著：“篩羅羅，打面面，誰來了，大姑娘，?里啥？肉包子……”

每年我們都借住在二叔家，既是借住又是搭伙，兩家人要在一起完成這個季節里所有的農活。

當殘留的夜色還在院子里那棵老榆樹樹梢尚未退去的時候，村里就有了各種聲響，先是墻頭上公雞的打鳴聲在薄暗的夜色中叫醒睡夢中的人們，接著就有了堂屋大門打開的聲音，人們在院子中打哈欠、說話，壓井呱嗒呱嗒，牛哞哞地叫，拖拉機“突突突突”地啟動，不一會兒工夫，大人、小孩還有拉車的占滿了那條通往南坡麥地的小路。

我跟在二叔身后，也像模像樣拿了一把鐮刀，不出意外，我們之間拉開了一段長長的距離。二叔頭也不抬，一把攬過一大片麥子，操起鐮刀，麥子就齊刷刷地倒下了。農民在這個時候，不敢有絲毫偷懶，一切都要與天爭時。很快，太陽就顯示出它的威力，風拂過黃色的麥田，熱浪襲人，蒸騰的熱氣在不遠處連成一片，尖利的麥芒劃過人的胸膛，咸澀的汗水在衣服上留下一層厚厚的鹽霜。麥子割下來了，還要裝車拉到場面里去，這最考驗一個農人的水平，車子不但要裝得實實在在，還要照顧好前后左右的均衡，大人們在這個時候將手里的鐮刀換成了鐵杈，小孩子負責扶車，麥垛越堆越高，像座小山一樣的時候就需要用繩子剎一下，麥子剎不好是會翻車的，在通往麥場的路上常常就有連車帶麥子一塊兒翻到田溝里的景象。

麥子拉到場面里以后就要攤場，為了在太陽的暴曬下蒸發掉多余的水分，也為了把麥子暴曬均勻。老天常常有不作美的時候，剛把一場面的麥子翻過來，豆大的雨點就砸落下來，來不及抱怨，農人趕緊把攤好的麥子垛成麥垛用很大的薄膜將其蓋起來。麥子蓋久了，是要生芽的，所以躲在橋洞下面、茅草庵里、麥秸垛里的農人就瞪著眼睛，盼著趕快收雨放晴。

天放晴了，場面上又開始忙碌起來，剛剛垛好的麥秸又被攤開了。每當聽到收音機里說接下來都是大好晴天時，農人就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雖然接下來很多天都要連軸轉，但能顆粒歸倉是對他們最大的安慰。

麥子在太陽的暴曬下完成了它走向成熟的最后一站，接下來要開始碾場了，碾場是孩子們快樂的節日，為了增加烙子的分量，常常有孩子或蹲或坐在烙子上，在牛或手扶拖拉機的牽引下，一圈又一圈地在場面上轉著。麥子碾好了，太陽也在一點一點沉下去，晚風起來了，正是揚場的最佳時節，夕陽、晚風、歸巢的鳥兒，還有那拿著木锨揚場的農人讓這一刻的時光變得悠閑從容了許多。

天色漸漸暗了，田溝里的蛙鳴在夜色中氤氳開來，喧騰了一天的場面這個時候也慢慢安靜下來，看場的人們在徐徐的晚風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訴說著各種各樣的有趣見聞。滿天星河，田禾散發著清香，辛勞了一天的農人沉沉睡去，只留下鼾聲和蛙鳴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