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花開|竹溝琴聲
摘要:對比李建明規模化、標準化的路子,王金堂有自己的想法。在王金堂看來,作坊“船小好調頭”,利于創新。如今,王金堂的大兒子王玉民,已經從中央音樂學院提琴制作專業畢業,是竹溝“琴二代”中的佼佼者。望著面前一只只金色的成品提琴,王金堂的話語凝重而深沉。
記者 許偉 陳誠 馮帥
一輛滿載云杉木料的五菱輕卡“興沖沖”地駛進了王金堂家。“叭、叭、叭”,汽車喇叭聲響起,接著從駕駛室內跳出一個身穿深藍色T恤方言濃郁的東北大漢。
他叫張立明,從吉林長白山而來,是與王金堂合作多年的提琴原料供應商。自從王金堂把工廠搬到確山縣竹溝鎮后,張立明第一次送貨上門,原想給老朋友一個驚喜,沒料到竟差點吃了閉門羹。
此時的王金堂正在二樓客廳,同來訪的記者談起他關于提琴產業發展的宏偉藍圖,談興正濃之際,王金堂的愛人周素芬扯著嗓門在樓下喊:“老王,下來卸木料……”
被打擾了興致的王金堂顯然有些不耐煩,他壓制著內心的怒火,向妻子吼了一句,“讓他等會兒……”
妻子顯然知道他的脾氣。就在記者登門采訪之初,她就提醒我們,“經常有媒體采訪,他一聊就是半天,耽誤生產不說,也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周素芬口中的“實際問題”,在同王金堂的深入交流中,我有了更為清晰的了解。
數十年的“野蠻生長”,“竹溝提琴”已經走到發展的十字路口,不可避免地遭遇了“成長的煩惱”。
在制琴行業泛舟38年,創業過程中的經驗與教訓、挫折與輝煌,都已成為歷史。而今,迎著新時代鄉村振興的東風,提琴專業村、提琴小鎮、提琴之鄉,這些媒體賦予竹溝的稱號,為“竹溝提琴”帶來聲譽的同時,也給王金堂為代表的竹溝琴師們帶來新的憂慮。
在鄉村振興的新時代背景下,應該怎樣講好竹溝提琴故事?返鄉二次創業的“王金堂”們如何做大提琴文化產業附加值,讓竹溝提琴實現華麗轉身?
“速度焦慮”與“轉型彷徨”雙面夾擊,考驗著王金堂——這個“竹溝提琴”曾經領路人的勇氣和智慧。
琴起
5月19日,初夏的陽光照在竹溝這片曾經英雄林立的土地,青山綠水,田野鄉村,金黃色的麥田把遠山與村莊相融,戰火硝煙早已遠去的紅色故園——“小延安”竹溝露出了她深情而溫馨的面孔。
戰火紛飛的年代,無數革命前輩用鮮血的紅,在這片土地抒寫了勇于開拓敢為人先的壯烈史詩;如今,一群樸實無華的竹溝人用提琴的金,在這片土地上譜寫出琴聲悠揚的新時代暢想曲。
紅與金,黃與綠,洋與土,變與不變,歷史與當下通過一把提琴婉轉銜接。琴聲悠揚,那是新時代背景下,竹溝人用勇敢和創新演奏出的提琴進行曲。
小王莊村,青磚白墻,瀝青小路,“提琴專業村”幾個金色的大字在陽光下分外醒目,從農家院子中斷斷續續傳出的婉轉琴音牽引著記者的腳步。
多年來,在中央和省市媒體的關注下,“竹溝提琴”已經成為當地文化產業“出圈”的最大IP。婉轉“出圈”、優雅致富,相比較外界的贊譽,在小王莊村,以王金堂為代表的制琴師們對這個行業的理解顯然更加深刻、真實。
雕琢、打磨、裝配……對于每日與木頭打交道的制琴師傅而言,婉轉與優雅,這樣的詞匯似乎與他們的真實生活相距遙遠,枯燥與單調才是最切膚的體驗。
農民與制琴師,這兩種看似截然不同的身份,經過天長日久的磨合,如今在他們身上已自然融合。
在竹溝鎮,談起提琴產業,繞不開王金堂。
20世紀80年代,16歲的王金堂揣上用賣麥子的錢購來的車票獨自到北京闖蕩,端盤子、做小工,只要能掙錢活下去,再苦再累的活兒他都愿意干。
品嘗了沒學問、沒技術帶來的生存壓力后,王金堂發誓要改變自己的生活,“那時連做夢都想學一門手藝”。一個偶然機會,王金堂遇到一家工藝美術廠招聘臨時工,不僅能學習制作工藝小提琴,還管一日三餐。他高興壞了,踏踏實實跟著師傅學,很快掌握了工藝提琴的制作手藝,一年后就當上了車間負責人,月工資700多元。
但是,在觀看了一場小提琴演奏會后,一個大膽的想法在王金堂的腦海中盤旋,“一定要學會制作能演奏的提琴。”
機會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當時有家提琴作坊在招人,王金堂毫不猶豫地辭掉原來的工作,進入提琴廠。就是在那里的兩年,他掌握了制琴的關鍵技術,并打算創建自己的琴坊。
沒本錢、沒材料、沒工具,白手起家建琴坊,談何容易?王金堂便動員老鄉當工人,四處奔走找投資,1990年,王金堂終于同一家木材廠談攏,合作開辦一家琴坊。此后,他的制琴生意越做越好,他帶出來的許多工人也陸續建起了自己的琴坊。
就在王金堂創業的同時,竹溝鎮鮑棚村農民李建明通過親戚介紹,也來到北京的提琴作坊當學徒,一路打拼,成為制琴師,學得好手藝。到2014年,李建明創辦的提琴廠年銷售額已達3000多萬元,產品以出口為主。
就這樣,親戚幫親戚,老鄉帶老鄉,一批批竹溝農民來到北京學習制琴工藝,從業者近1000人,在制琴行業叫響了“竹溝師傅”的名頭。
琴落
作為最早北上學習提琴制作工藝的王金堂,提及當年往事,感受最深切的不是學習提琴制作過程中的艱辛與收獲,而是遠離故鄉的憂愁與無奈。
背井離鄉,游子最大的牽掛是留守在故土的老人和孩子。“那時與家人一年見不了兩回面,很想家。”王金堂說。
曾經,為了照顧家中父老,王金堂動過回老家建提琴工廠的念頭。1993年,他回到確山,與鎮政府聯合建了一家提琴廠,年產提琴500把。3年多過去,由于物流跟不上,信息不靈通,經營機制不靈活,企業最終倒閉。賠了本錢的王金堂重返北京,到李建明的制琴公司工作,才有了后來的東山再起。
歲月的車輪滾滾前行,進入新時代,縣域經濟發展被提上了愈加重要的位置,駐馬店公路網和城鄉物流網日益完善。在國家一系列利好政策的春風激蕩下,“頭雁歸來”“金鳳返巢”,帶動城鄉發展日新月異。
2015年,確山縣提出“歡迎闖天下的確山人回老家”,為吸引“確山琴師”回鄉創業,把產業做大做強,確山縣投資 5.6億元打造了占地40公頃的提琴產業園,產業園內不僅有廠房、宿舍、辦公室等配套用房,還建設了提琴主題公園、演藝廳、樂器展示大廳等文化設施。
“不管是阿爾卑斯山的云杉、奧地利的琴弦,還是法國奧布特的琴碼,都能進得來,產品也能出得去。”在用國際商務眼光審視完家鄉現在的條件后,王金堂帶頭把企業從北京遷回故鄉。16歲少年離家,歸來已年近半百。
2015年底,王金堂、李建明、李守強進駐確山縣提琴產業園。
經過兩年發展,走規?;藴驶纷拥睦罱?,把自己昊韻公司的工人數量從70名增加到200多名,提琴年產量超過5萬把,工藝水平不斷提高,市場價格日漸看漲。
李建明的成功為返鄉創業者樹立了樣板,60多名在北京的確山籍制琴師陸續返鄉。16家制琴和配套企業入駐產業園,生產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貝斯及配件等30多個系列、400多種型號的產品。目前,確山縣開辦制琴及相關企業150多家,帶動2600多人就業,制作的中高端提琴占全國產量的80%以上,出口歐美國家,年產值達7億元,竹溝提琴享譽世界。
對比李建明規?;?、標準化的路子,王金堂有自己的想法。進駐確山提琴產業園3年政策優惠期過后,他把自家的金鳴琴廠遷到老家竹溝村小王莊。一些制琴師見王金堂離開,緊隨其后,也把廠子搬回家。2018年底,在鎮、村支持下,王金堂建起4層樓房。一層是車間、廚房,二層用于展示,三層存儲成品,四層招待客商。樓外一間庫房,專門存放木料。
一間不起眼的農房里,幾名婦女坐在工作臺前,刻刀在手中上下翻飛,毛糙的木料很快被精雕細琢成提琴琴頭。王金堂的二哥王金成,操縱著智能化雕刻機對楓木原料進行初加工,一塊塊粗糙的木料在機器的雕琢下現出琴頭雛形,再經過人工的雕琢,就成為提琴的關鍵部件琴頭。家住竹溝街上的李榮,兩個月前來到金成家學習制琴工藝,如今已基本掌握琴頭雕刻流程和工藝要求,月工資5000左右。
家門口就業拿工資,不影響接送孩子照顧家庭,這對生活在這里的普通農民而言,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小王莊村32戶人家,16戶從事提琴作坊,這些作坊主或多或少都跟王金堂有關。在竹溝鎮,像小王莊村這樣大大小小的提琴加工作坊有122家,每年生產提琴達40萬把。
悄然改變的不止當地農民日漸鼓起來的“錢袋子”。如今,竹溝村,別墅林立,琴聲迭起,一間間提琴工坊悄然運轉。短短的四年時間,昔日破敗不堪的鄉村院落舊貌換新顏,宜居宜業和美鄉村實至名歸,當地政府提出“整潔、文明、衛生、和諧、綠化、奉獻”六美庭院在這里有了最真實的注腳。
竹溝村更是憑借制琴產業入圍2022年全國鄉村特色產業產值超億元村行列。在媒體的一次次聚焦中,竹溝村被貼上了“寶藏村莊”“驕傲的村莊”等醒目標簽。
琴鳴
去年年底,王金堂用15年老料制作的小提琴,在經跨境電商平臺銷往葡萄牙某制琴師工作室后,高價出售給西班牙管弦樂團首席小提琴手,并成功在西班牙管弦樂團、西班牙國家電視臺進行演奏,獲得了高度認可和評價。
“客戶發來照片和表演視頻并傳達喜悅之情后,又追加了新訂單。”王金堂說,從手工制琴歷史來看,作坊里應該更能出精品,他堅信自己的選擇。
在王金堂看來,作坊“船小好調頭”,利于創新。除此之外,王金堂還有遠期規劃:打造“大師工坊”,“甚至一個月就做一把琴,走高端、賣高價”。
婉轉“出圈”、優雅致富,曾是媒體對竹溝提琴從業者的詩意描述,如今在王金堂等制琴大師的努力下,詩意與現實有了“破圈”融合的無限可能。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凡是未來,皆有可期。如果把王金堂前半生的創業史比作一部前奏曲,那他現在進行的創新嘗試,無異于一部狂想曲。
38年的制琴生涯,他不斷學習、借鑒、總結、提升,在提琴制作領域早已具備了國際化的視野與格局。比起擴大產能,提高利潤,他更在意的是做大提琴產業文化附加值,破解提琴產業落地竹溝后遭遇的“成長的煩惱”。
成立確山縣手工提琴制作協會,制定提琴產業發展規劃,架起一座溝通世界的橋梁,讓后代子孫更好地傳承提琴產業文化,作為確山縣手工提琴制作協會會長的王金堂,正在著手譜寫竹溝提琴的狂想曲。
“終章”亦是“序曲”。王金堂一直難忘數年前在中國(上海)國際樂器展上的一幕。來自以色列的樂器商人約瑟夫在他的攤位上拿起一把小提琴,當場演奏起《梁?!罚茡P的樂曲吸引不少人駐足觀望?,F場有人請王金堂也演奏一曲,他連連擺手笑著說:“我們制琴師大多數不會拉琴,都是參照相關標準和個性化定制來制琴。”
不會拉琴,在王金堂心里留下了遺憾。大兒子王玉民6歲時,王金堂托人買了票,第一次帶著他走進中央音樂學院的禮堂,聽了一場弦樂團專場音樂會。孩子那時太小,根本不懂音樂會是什么,王金堂用一頓麥當勞把兒子“騙”去了音樂會,后來居然在音樂會上睡著了。
王金堂舍得花時間陪兒子去聽音樂會,中山公園音樂堂、北京音樂廳、中央音樂學院……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就是想著孩子能從小接受更多的音樂熏陶,真正喜歡上提琴,這樣才能把這個行業做強做精!”王金堂說。
“琴二代”,在竹溝日漸盛行。
越來越多的“琴一代”們也開始讓自己的孩子學琴。目前,確山的“琴二代”們在天津音樂學院、西安音樂學院、武漢音樂學院等學校求學的不在少數。熊呈豪考取俄羅斯海參崴遠東國立藝術學院,成為確山第一個到國外留學的“琴二代”。
2018年,竹溝鎮政府出資從河南平頂山學院聘請專業提琴教師,在竹溝鎮中心小學、竹溝初級中學、竹溝思源學校開設提琴特色班,培養了學生近200名。2020年年初,在確山縣手工提琴制作協會努力下,竹溝“小延安”弦樂團成立,目前有演職人員20多名,已經為家鄉的父老鄉親進行過幾次公益演出。
“不僅會做琴,更要懂琴!”這是王金堂對“琴二代”的要求。“我們第一代制琴人只會做琴,不懂得賞琴聽曲。一把琴是好是壞,只能由外人評判。”王金堂說,要想讓提琴走高端之路,就必須培養出懂琴的年輕人。
如今,王金堂的大兒子王玉民,已經從中央音樂學院提琴制作專業畢業,是竹溝“琴二代”中的佼佼者。王金堂的二兒子王少斌也喜歡大提琴,今年九月份也將遠赴俄羅斯求學。
“我最大的享受是辛苦一天回來,兄弟倆合作給我拉一首曲子聽。那個時候是我最幸福的時刻,比掙錢有滿足感,自己不管受過多少苦都值得了”。
“提琴不僅是商品,更是一件藝術品。”王玉民對提琴制作有自己的執著。同為“琴二代”的熊呈豪與王玉民的想法一致。他的父親熊開峰做琴已有20余年,但調音還得找專業琴師幫忙。“拉琴、修琴、教琴、制琴、賣琴,我們年輕一代要傳承父輩的創業精神,把提琴產業發展得更好。”如今,從俄羅斯遠東國立藝術學院學成歸來的熊呈豪,已經在確山縣手工提琴制作協會成立的弦樂團擔任一名提琴手。
“竹溝鎮的‘琴二代’已經有60余名,經過專業的學習培養,竹溝提琴產業的換代升級將會在他們手中實現,也會讓更多人聽到竹溝提琴的音韻。”望著面前一只只金色的成品提琴,王金堂的話語凝重而深沉。
數年間,我曾多次采訪提琴產業,那些憨厚淳樸的笑容,那些平凡動人的故事,伴隨著悠揚的琴聲,不斷地在我心頭縈繞、腦海循環。
有不放棄的年輕人,有開拓創新的精神,竹溝提琴,必將更具生命力,更有價值感。
責任編輯:梅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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