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 靠

張志明

那天是小雪了，天已經很冷，傍晌午時，水英去蘿卜窖里拿白菜，發現邊上籮頭里擱的蘿卜少了一個。當時她沒在意，以為是哪個孩子一時餓了或口渴吃了。可過了一天，水英中午準備炒蘿卜絲吃撈面條，去蘿卜窖拿蘿卜，籮頭里又少了一個蘿卜。

水英擱到籮頭里的蘿卜都是有數的，晌午吃飯時，她就問男人、閨女、兒子，誰都說沒吃。

蘿卜窖是拿亂稻草捆塞的口，好好的，好像沒人動過。后來，水英以為誰家小兔鉆進去吃了，再想想不對，小兔跳下去上不來。水英疑心著，就把蘿卜窖圓圈兒的白菜、蘿卜、蔓菁、紅薯都挪開，找了一圈兒也沒發現有小兔挖的洞。

水英還是沒太當回事，以為是老鼠啥的偷走了。人都缺吃的，老鼠、貓、狗啥的更缺吃。

沒想到過了幾天，水英又下蘿卜窖，擱蘿卜的籮頭里居然放著半個白蒸饃，兩塊帶肉的小骨頭。

看著兩塊骨頭，水英想難道是狗藏起來的食。可是狗成了精，出來進去還知道把窖口堵好？

滿心疑惑的水英把白蒸饃和骨頭拿了出來，左看右看，聞了又聞，感覺像是莊上紅白事上的吃食。

晌午做飯時，水英把兩塊骨頭放到菜里一起熬了，半個白蒸饃掰開讓閨女、兒子分吃了。男人這才說，前幾天他晚上串門回來，碰見一個男孩在門口趷蹴著，他當時喊了一聲，那小孩說話抖抖索索的，一溜煙兒往東跑了。他還朝著小孩的背影罵：“再敢來俺這兒瞎轉，腿給你打折。”

更奇怪的事還在后頭，有天早上水英開了門，門口旁邊堆了兩籮頭紅土，放在西邊桃樹下的兩個籮頭里有星星點點新鮮的濕土。男人那兩天不在家，跟著隊里幾個人挑著大米去山西換糧食了。燒火用的煤里要摻紅土用水拌了才能用，每次紅土用完了，都是水英推個小車跑到胡家橋北地往家推。

水英疑心了一早上，吃了飯一個人坐在煤火臺上癔癥，嫁到冀莊的小姑這時進了門。婆婆去串門了，姑嫂倆一人一頭坐在煤火臺上說話時，水英跟小姑說了最近這幾樣蹊蹺事。小姑聽了，也說起最近一段時間有個十二三歲的要飯小孩在冀莊附近幾個村來回轉悠，可瘦，西邊口音，好多人起早碰見過，那小孩夜里就睡在稻草垛旮旯里。

倆人正說著話，婆婆回來了，小姑跳下煤火臺，去了娘的西屋。

剛開始，婆婆和小姑說話聲音很大，不一會兒，西屋那娘倆說話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嘀嘀咕咕。

聽著西屋婆婆和小姑明顯是防著她的咕咕噥噥語聲，水英一愣怔，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水英是離過婚嫁到胡家橋來的，上一家就是縣西的，那邊的男人老是打她，打起來下手沒輕沒重，有兩回差點要了水英的命。十幾年前水英離了婚，把一個男孩丟那邊了，今年正好十二歲。

當初嫁過來時，跟這邊有過協議，以后不能再跟那邊有來往，更不能暗中貼補那邊的孩子。

那天夜里刮著北風，暗灰色的天空像涂了一層厚厚的冰凌低低地扣在地上，星星月亮都被蓋住了。男人還沒有從山西返回來，水英跟兒子、閨女睡在堂屋，婆婆一個人睡在兩間西屋里。天冷得把屋里屋外的東西都凍得咯嘣咯嘣響，婆婆用一個破鐵鍋盛了滿滿的玉米芯在床前烘火。耳背的婆婆睡著后，一鍋火里迸出來兩個火星，引著了床邊椅子上的衣裳。

西屋窗戶上亮起忽忽閃閃的紅光時，一個小孩從門外沖進了院里，驚慌中那小孩突然喊：“媽、媽，快起快起，奶奶屋里著火了。”

小孩拿起院里的瓦盆就去舀缸里的水，把缸里的薄冰撞得一陣亂響，然后端著水一轉身跺開西屋的門，沖了進去。

小孩潑了兩盆水，才想起從濃煙滾滾的屋里把老奶奶從床上拽起拉了出來。

水英睡夢中聽到了那兩聲“媽”，她一激靈坐起來披上衣裳就向外沖，顧不得跟院里的小孩打招呼，抓起地上的豬食盆舀了水也往屋里沖，一盆盆往火里潑。

好在衣裳離床遠，還沒有燒到被子、單子上，一會兒就潑滅了。

潑完最后一盆水，水英哐啷啷扔了盆，把瘦骨伶仃的小孩一把拽過來，緊緊抱住，然后騰出一只手連連抹拉小孩的臉。

那小孩頭上、身上水淋淋的，涼冰冰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成了一個花貍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