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考

1968年的冬天，剛剛十歲出頭的我隨全家下放到了農村。一天，父親領著我，搬著小板凳來到村里的耕讀小學上學。說是學校，實際上就一間屋子，十幾個小孩，還跨幾個年級。教學條件跟城里的學校沒法比，再加上在城里玩野了，我就死活不想上學。父親知道后，就說，上工干活你也干不動，給你兩個選擇吧，要么繼續上學、好好讀書，要么不去上學，但必須每天拾兩籮頭（籮筐）糞。

我們那個年代的小伙伴都知道，在農村，拾糞是可以掙工分的。大概一籮頭五分，頂一個勞動力半天的工分。于是，我每天一大早起來，?著籮頭、拿個鐵鏟，趁著月色寒光，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尋找糞便。有黑影的地方，大概率就是新鮮的豬糞或狗糞，有時也會是剛剛被人鏟走的痕跡。如果在田間地頭能撿到一大泡牛糞，那簡直就像中獎一般?？墒?，幾天下來，我連半籮頭糞也沒拾到。小伙伴們在村頭空地上每人都挖一個小糞坑，拾到的糞都積攢在那里。他們的都快滿了，而我的還空著……

我知道，我沒農村小伙伴們起得早，我就像個打掃戰場的。我也看到，在牛屁股后面搶牛糞的場面，我也搶不過他們。別說一天拾兩籮頭糞，一天半籮頭我也拾不了。于是，我只好乖乖地搬著小板凳去上學……

高中畢業后，我返鄉勞動。生產隊要組織幾個人到城里拾糞。可能因為我是城里長大，熟悉環境，并且城里還有親戚，就被派到拾糞小組。當我又?著籮頭、拿起鐵鏟時，不禁感慨：這難道是造化弄人嗎！兜了一圈子，還得回來拾糞。

第二天一早，我和拾糞小組的伙伴們披著滿天星星就出發了。四野空曠、前路茫茫，剛剛離開校園的我，就這樣別無選擇地踏上了謀生之路。后來，看到路遙的小說《人生》，高加林躺在拉糞的車子上仰望夜空的情形，我感同身受。

就這樣，我走街串巷，鉆廁所、進茅房找糞便。那時候，縣城里的廁所還都是旱廁，姥姥家和三個舅舅家的廁所都讓我承包了，拒絕其他人來拾糞。為表示感激，每次鏟完糞便，我都把廁所打掃得干干凈凈。

有一次，在大舅家打掃廁所時，看見表姐（比我大一個月）和她的男同學在堂屋里復習功課，才知道要恢復高考了，并且像我這樣的也可以參加。我很興奮，向表姐借了復習資料。為了不耽誤他們復習，我每次都是打掃完廁所后，等他們看完，我再把資料拿回家，連夜抄下來，第二天去拾糞時再還給她。農村信息閉塞，復習資料匱乏，而我通過表姐的渠道得到了政治、歷史、地理等科目完整的復習資料。姥姥知道我要參加高考，經常給我做好吃的；二舅是淮中的老三屆高中生，翻出他用過的已發黃的課本讓我參考；三舅是造紙廠副廠長，給我提供充足的紙張。就這樣，我邊拾糞邊復習，第一次參加高考，一舉得中，并且還是全公社的文科狀元。

　　高考改變了我的人生，每當回想起那些拾糞的日子，內心感慨萬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