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雞絲面

李士民

那是1941年的一個秋日。

窗外老榆樹上的幾片葉子飄落下來，三五只清瘦的麻雀蹦跳著在樹下的園子里找食吃。

一陣風吹來，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彭雪楓按住胃部，輕輕咳嗽了幾聲。這時，他已經完成了一篇文章，并滿意地畫上了一個句號，他覺得那個句號就是窗外幾只麻雀里的一只，是蹦跳而來成為這個句號的。

這幾天，彭雪楓的胃病又犯了，這還是長征時候落下的病根，就像一個不聽話的壞小子，跟屁蟲一樣跟著他，甩了幾次都沒有甩掉，這一次好像更厲害了一點兒。

書案村的鄉親們也知道彭師長的胃病又犯了，有的找來一些中藥，有的拿來幾個雞蛋，還有一位老鄉把自己的一件棉襖也送來了，讓彭師長穿上暖暖胃。看著鄉親們的背影，彭雪楓心里暖暖的。當然，彭雪楓也想法回贈老鄉們一些東西，比如一小包大棗，比如一雙手套。

門吱呀開了，是警衛員端著一個大碗進來了，年輕的警衛員手腳很麻利，他穩穩地把冒著熱氣的大碗放到了桌子上。

這是一碗雞絲面，面是手搟面，蔥花碎碎的，雞絲浮在上面，新鮮誘人，飄散著好聞的味道。

哪里來的雞絲面？一向和藹的彭雪楓突然變了臉色，說話的聲音也很大。

警衛員嚇了一跳，囁嚅著說，師長，您吃了吧，暖暖胃。

彭雪楓急了，瞪著眼睛對警衛員說，問你呢，哪里來的雞絲面？

警衛員小聲說，伙房做的。

彭雪楓說，快，跑步去把炊事班長叫來。

很快，炊事班長跑步而來。

彭雪楓已經不再激動了，他平靜地問炊事班長，是誰讓你給我做的雞絲面？

炊事班長說，師長，是您的胃病又犯了。

彭雪楓的聲音又大起來，我說的話你沒聽懂嗎？我問你，是誰讓你給我做的雞絲面？

炊事班長搓著手說，是供應科長，他知道您胃病犯了，買了一只雞，讓您補補身子。

兩分鐘后，供應科長跑步到來。

彭雪楓對供應科長說，這碗雞絲面，從哪里端來的，送到哪里去。

供應科長急了，他跺跺腳，搖搖頭。

彭雪楓說，你這是在犯錯誤。

供應科長說，彭師長，您聽我解釋，您是一師之長，您的身體就是全師官兵的身體，只有您養好身體，才能保證指揮大家練精兵、打勝仗。我就是犯了錯誤，把我撤職了，您也要吃了這碗雞絲面。

這時候，警衛員心里樂了，他覺得供應科長就是不一般，他甚至想為供應科長鼓掌喝彩。

警衛員還沒想完，彭雪楓又開始說話了，我彭雪楓是新四軍的師長，新四軍實行官兵人人平等，這誰都知道吧，生活上，誰也不能特殊，如果我彭雪楓特殊了，大家會怎么看？老百姓會怎么看？而且現在根據地軍民生活都很困難，這碗雞絲面，我吃得下去嗎？

供應科長點點頭，又接著說，彭師長啊，剛才我說的，不全是真的，其實，這只雞不是我買的，是村里的老鄉送來的。有一位老鄉知道您胃病犯了，他不僅把家里的雞抓了，并且殺好了非得送過來，我也給老鄉送去了錢，可人家說是一份心意，死活不愿意要。

大家都說，對對，彭師長，您就吃了這碗雞絲面吧。

彭雪楓接著說，這樣就更不對了，我們新四軍實行官兵人人平等，應該怎樣對待人民群眾，大家比我更清楚吧，所以，這碗雞絲面我堅決不能吃，而且不管老鄉要不要，都要把錢補給人家，錢送不出去的話，給人家送十斤面。

警衛員、炊事班長和供應科長互相看了看，三個人齊聲說，彭師長，錯誤我們犯了，您也批評了，我們保證以后不再犯這樣的錯誤，這碗雞絲面，你就吃了吧。

彭雪楓說，你們犯錯誤，我不能跟著你們犯錯誤，你們不送，我送。

說完，彭雪楓端起那碗雞面，快步走向伙房，把一碗雞絲面倒進了大鍋，攪拌均勻。然后，彭雪楓帶頭盛了一碗，對炊事班長說，讓大家都嘗嘗雞絲面吧，還有，也給老鄉們盛一碗。

那個秋日的傍晚，雞絲面的味道，彌漫了整個書案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