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心底的聲音

禹巖

鄉村的夜美得不可言說，雞鴨牛羊都睡了，只有星星醒著，銀河清淺，仿佛伸手可摘。我們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仰望星空，奶奶輕輕搖著芭蕉扇，用一個又一個故事送我們進入夢鄉。

“奶奶，再講一個嘛，我還沒睡著呢！”弟弟搖著奶奶的胳膊撒嬌。

“好好，奶奶再講個太陽山的故事好不？”奶奶用芭蕉扇輕輕地給弟弟扇著風，慢聲細語地說。

“好的好的，我最喜歡聽太陽山的故事了。”扎著沖天羊角辮的我也催促到，“奶奶，趕緊講嘛！”

從前有兩個兄弟，叫大虎和二虎，父母死后，大虎霸占了家里的財產，把二虎趕了出去。有一天，二虎在大山里救了一只受傷的大鳥，這只大鳥為了感謝二虎的救命之恩，讓二虎騎在它的背上，把二虎帶到了太陽山。太陽山上到處是寶石，大鳥對二虎說：“要快點撿，千萬不可貪婪，太陽出來之前必須回來，否則會被燒死的。”二虎只往兜里裝了幾塊寶石，在太陽出來之前就已經回家了。回家后，二虎蓋了新房，娶了老婆，生了孩子，過起了幸福的生活。大虎也聽說了這件事，他讓二虎找到大鳥，也讓大鳥帶他到太陽山去撿寶石。大虎拿出準備好的布袋，裝呀裝呀，只恨自己只長了兩只手。太陽越升越高，周圍越來越熱。大鳥催促道：“快走呀，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可是大虎根本不理會，依舊拼命往袋子里裝。大鳥見情況不妙，只好撲騰撲騰翅膀飛走了。它一邊飛一邊叫“貪婪的人，貪婪的人”。最后，大虎抱著他的寶石被太陽燒死了，變成了一堆灰，永遠留在了太陽山上。奶奶的聲音是那樣的綿長溫暖，連星星都在偷聽而忘記眨眼睛了。

“做人千萬不可貪婪，你們都記住了嗎？命里八尺，莫求一丈。”奶奶為已經睡熟的弟弟蓋上印有毛主席頭像的毯子，輕聲問我們。“我記住了。奶奶，你再給我講一遍那個《不涼不涼》的故事吧。”我也睡眼惺忪了，但還不愿睡去。奶奶也給我蓋上毯子，輕搖蒲扇，開始給我講故事。奶奶的這條毯子非常珍惜，是大伯從新疆給她帶回來的。更重要的原因是上面有毛主席頭像，毛主席是奶奶的信仰。

孔子的女婿公冶長是一個懂鳥語的人。有一天，他到南山砍柴，一只烏鴉飛過來，在公冶長的耳邊叫個不停。公冶長一聽烏鴉叫的是“公冶長，公冶長，南山一個虎吃羊，你吃肉我吃腸”。公冶長跟著烏鴉進了山里，看到有一只死去的大肥羊。公冶長把大肥羊背回了家，鄰居看見了，卻說他丟了羊，一定是公冶長偷的。這事鬧到了縣太爺那里，他也認為公冶長是胡編亂造，要把公冶長打入大牢。公冶長直喊冤枉。這時候，縣太爺心生一計。縣太爺看到縣衙的屋檐下有窩小燕子，就叫其他人退下去，獨自把窩里的幾只出生不久的小乳燕掏出來，然后把它們放到抽屜里。母燕見縣太爺拿走了自己的孩子，盤旋著叫個不停。縣太爺命人將公冶長帶過來對他說：“公冶長，你說你能聽懂鳥語，你聽聽這燕子說的是啥？”公冶長聽了一會兒說：“老爺，燕子在說，我與你一無冤、二無仇，你為啥把我的孩子鎖到抽屜里頭？”縣太爺一聽公冶長竟然說對了，只能放公冶長回家。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呀！”奶奶依舊慢條斯理地說，“但世間自有公平正義在呀！”奶奶的聲音讓夜變得如此柔軟美麗，我在奶奶的故事里甜甜地睡去，雖然那時候我們很窮，窮得只能填飽肚子，但在奶奶的故事里，卻是那樣幸福，窮得只剩下了快樂。

我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孔子是誰，總是口齒不清地把公冶長說成“不涼”，“不涼，不涼，南山一個虎吃羊”。我經常以這個名字把這個故事講給其他小朋友聽。我們藏在樹林里，聽鳥語，想聽聽鳥都給我們說了什么，可直到現在，兒時的伙伴都散得杳無音信了，我也沒聽懂過一聲鳥語。

猶記得，我學會的第一句詩是奶奶教我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在當時如此艱難的條件下，奶奶把她的5個子女都送進學校讀書，可見她對教育的重視。記得聽奶奶說過，她的父親是個秀才，奶奶16歲之前過著富足的生活，16歲那年家庭發生了變故，奶奶就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奶奶是裹小腳的，我無法想象奶奶是怎樣邁著這一雙小腳，翻山越嶺挑著擔子，把她的子女都送進當時非常著名的梅林中學。前不久，我去了梅林中學舊址，但是斷壁殘垣，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年的樣子了。

現在奶奶已故去多年，但是每當繁星閃爍的夏夜，每當我遇到一些人生難題的時候，奶奶的聲音總會回蕩在我的耳邊，總能給我以莫大的安慰和鼓勵，是那樣的綿長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