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成河

文/郭建光

從鄉村小學教室內傳出稚嫩的童聲，似乎還回響在耳畔。小學一年級教我的語文教師，丈夫是村醫，上學的路上總是看到她匆忙忙大步朝學校走去，到了深秋會系上一塊普通的圍巾，質樸得如同我的每一個其貌不揚的女鄰居?？墒且坏┱镜街v臺，她就頃刻間變得眉眼生動，精神抖擻，一遍遍指正，不疾不徐，孩子們被她一一提問，然后那些拼音字母也悄悄入腦入心。直到學習漢字，那些撲簌簌掉落的粉筆末讓我們眼睛睜得更大，而娟秀工整的白色粉筆字就這樣映入眼簾，開啟了我們的讀書時光。

初冬寒風呼嘯而過，天空沒有一絲顏色，陰沉著、嗚咽著、咆哮著，猶如一頭蓄積力量的猛獸。我們坐在透風的教室內瑟瑟發抖，精神尤其緊張，可是講臺上的老師依然不卑不亢一遍遍傳授著那些漢字、符號與邏輯思路。尤其是變天的時候，我們無法立即加衣服取暖，老師會一遍遍提醒我們跺跺腳，別把腿凍僵了。我們跺著小腳，腳下的土地蕩起些許塵土。一到下課，大家膽子都大起來，教室內被奔跑的身影蕩起滿屋塵埃。那時候，趁著中午放學故意拖延，只為找尋講臺下的粉筆頭，然后悄悄學著老師的模樣，在坑洼不平的黑板上寫字，卻怎么也寫不出工整的筆畫。

暑假前的一天，我們的音樂老師一字一句教我們唱歌，她年輕的面頰上透著緋紅，手中的風琴此刻變得搖曳多姿。跟著起起伏伏的琴聲，我們想象著黑白電視機里才出現過的畫面，瞬間走進了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世界。

天色陡然暗了下來。“大家現在走出教室。”音樂老師果斷地中斷課程，放下手風琴，示意我們走出教室。我們面面相覷，誰也不肯第一個起身。老師見狀先走了出去。我們仔細聽著外面的呼聲，爭先恐后躥出教室，此時此刻，校園內一派沸騰。盯著天空異常的天象，看著黑影一點兒一點兒吞噬著太陽，最后天地一派混沌，一片漆黑。老師不忘提醒我們不要直接盯著天空看，要從一盆盆水里看，從一塊塊涂滿黑色墨水的玻璃碎片上看。

日食短短的過程仿佛漫長得抵過一個世紀，我們瞬間迷失了自我，感受著大自然的不可思議。直到太陽重新變成那輪火球，天地一派晴朗，我們才戀戀不舍地走進教室。老師盯著我們每個人的眼睛，一遍遍詢問這是什么現象？老師不疾不徐講解日食形成的過程，還有民間傳說中“天狗吃日”的故事，讓我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知識的重要，與對世界探索的迷茫。

我們的中秋節在茂密的玉米田里，在開闊的紅薯地里，在白花花的花生里度過，更甜在鼾聲如雷的睡夢里，在大自然饋贈的糧食的清香里。

我們懷念麥子的清香、糯米的軟糯、桂花的甜香，更懷念一個個消失在我們生命里的那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那些夏夜零星的星光，緩慢劃過天幕的月亮；那些唧唧蟲鳴，慰藉過黑夜的耳膜，一直到黎明前沉沉的夜色；那些一場又一場雨洗刷的院落不再塵土飛揚，不再炊煙裊裊，不再沉悶而緩慢地任憑時間流逝。那種感受不到的生命律動，此時此刻因為有了參照物而變得觸手可及、直抵心扉。

月亮之上，每一縷思念匯聚成漫天星河，也一定匯聚成一條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