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 唱

張運濤

周曉楓似乎是散文創作中的異類，她的散文語言綿密、黏重、細碎、繁復、強烈，一反文壇幾乎公認的好散文標準——平淡樸實。周曉楓承認自己迷戀修辭，喜歡形容詞（周曉楓還說，形容詞是她的密碼，也是她破解世界的鑰匙），容易被有幻彩的詞句帶著走，但其比喻新鮮、陡峭，文風具有極高的辨識度，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獨唱》是其散文集《巨鯨歌唱》中的一篇，完成于2013年。為什么取名《獨唱》？文章第二節說，上學時作者和另外一個同學輪流做學校的播音員，被對方質問，為什么老是攔稿播音。所以，作者希望能獨唱，不想引來嫉妒。

《獨唱》的第一節講了小筍和孔雀的故事。孔雀是小筍的同事，曾經是小筍禮贊的偶像，但后來招致小筍的強烈貶譏。全文十二節，大部分都提到她們之間的關系。第六節，延伸到小筍引誘孔雀的丈夫，以達到打擊孔雀的目的。

其他幾節也舉了些例子，都是作者的親歷。一個有才華的女作者，一個電影制作人，都與作者有關，嫉妒作者。最后一節回歸主題，“最大愿望是獨唱”。

“在病孩子合唱團里，多是隱匿和獨唱向往者。有人想憑借天賦的嗓音脫穎而出，有人想利用與指揮的關系……”

“此時，有個徹底沉浸在音樂里的孩子，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團隊中的位置……這個心無雜念、物我兩忘的孩子，看似多么干凈，多么純粹……其實，多么目中無人。其他向往獨唱的孩子，至少感知同伴的存在，并向往從中脫穎而出。而他獨享傲慢，沒有參照的坐標系，他在意識里消滅了所有的他人。”

周曉楓說到小筍和偶像切近時的感覺，說“我喝了一口石榴汁——因為沒有去皮，才榨出漿汁甜中帶有青澀的微苦”。這樣的敘述，時刻貼著主題在走。

“許多遠觀的美好，經不起近距離目擊。”

“找理由推托廣播任務——我剝奪自己，以平息她的怒氣。”

“在一定程度上，我愿意蓄意破壞自己，自貶或者放棄利益，以換取某種安全地位。”

“而女性，和平時期的慈善家，當暗生看似平白無故的仇視，由于缺乏體能和武力上的優勢，他們更適合使用暗器。女人好妒，其實與她們在文化塑成上的弱者身份有關。嫉妒，是弱者的仇恨。那種陰險與潮濕的氣息，那種強烈而不能自控的再度……”

《巨鯨歌唱》之前的2011年，周曉楓還發表了《合唱》（收錄于散文集《珊瑚紅》中）。兩者并不是唱對臺戲，都講了人性中的一面，《獨唱》講嫉妒，《合唱》講盲從——“那個不說話的人，他控制著我們，我們的聲量、情感和旋律將隸屬于他的沉默。”

《合唱》里的“我”愛上了合唱團指揮喬循，他“很容易被視為男人的榜樣和美德”“保持著不曾失控的優雅”“我一般對這類男人敬而遠之，與之瓜葛，意味著你同時進入一個女人構成的龐大的隱形競技場”。但“我”還是屈服了，成了他“周三見面的情人”“把自己貶到女仆位置，似乎更適合表達對他的敬仰和傾慕”。但“我”漸漸發現他的花心，“他嫻熟到可以技術地愛女人，而毫無技術的痕跡感”。我們的分手在于他竟然承受不了“我”評論他的幾個形容詞，“憤恨之下，喬循把我送來的祝賀演出的鮮花一一浸在書法練習的墨汁里”。

天涯上如此評價周曉楓，“媚惑、靈性，巫術一般的文字，子彈一樣的張力滲透人心”“就像一把透視鏡下緩緩行進在隱蔽之處的外科手術刀，深入骨髓的人性和心理的解析”。

小說家畢飛宇說，周曉楓的“散文特別有效地規避了那些陳詞濫調，通過一個又一個詞條，把作品做得很豐滿，就像油畫一樣，每個點都有她的色彩，每個點都有她的筆觸”。

2014年8月，《巨鯨歌唱》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授獎詞是：“她敏捷的思維和自由穿行的藝術腳力，拓展了散文寫作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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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巨鯨歌唱》

作者：周曉楓

出版：2013年東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