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看棉

□ 趙文卿

云祥從學校回來，天還沒黑。天還沒黑，云祥嫂已經早早做好了晚飯，工工整整擺在了飯桌上。

吃著飯，云祥嫂對云祥說：“早點吃，吃了了，今黑你還得去地頭看棉花。”

“看棉花？現在誰還稀罕你那點兒棉花？去偷？”云祥遲遲疑疑，不大樂意。

“讓你去你就去，廖天野地的，總不能讓我一個婦女去吧？”

云祥嫂今年特意種了一畝棉花，施肥、澆水、噴藥、打叉，棉花長勢很好，棵壯，棉桃個個大似“牛鈴鐺”。入秋了，“牛鈴鐺”搖響開來，搖出一地白生生的“云朵”。趁天氣晴好，云祥嫂費了三天工夫，將這些“云朵”一朵一朵摘到了地頭場面上。兒子惠杰去年訂了婚，今年年底該辦事了，有了這些棉花，等晾干曬透，將來絮幾雙又大又厚又軟和的新棉被就不用發愁了。得看緊點兒。

吃罷飯，天快黑了。盡管不樂意，云祥還是夾了鋪蓋卷去了。

棉花地離村子一里多地。摸到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仰頭看天，滿天星斗像一顆顆銀釘，釘在天空青灰色的石板上。一陣風吹過，草叢里蛐蛐兒、螞蚱的鳴唱聲時明時滅，埋伏在不遠處的幾個墳頭，影影綽綽，鬼鬼祟祟。云祥身高體壯，雖然已年近五十，一直在學校教書，不信鬼不信邪，但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發毛。

摘好的棉花，攤在棉花地地頭的場面上，白花花一片，在夜空映襯下顯得格外白、格外醒目。云祥將鋪蓋攤開，鋪在攤開的棉花一角上，然后躺了上去。還真軟和。他想，躺在白云上也不過如此吧？又一陣風吹過，清清爽爽，席地幕天，他聆聽著大自然的天籟之音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夜里，云祥被凍醒了，同時聽到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朦朦朧朧中，他隱約看到一個飄忽的人影。那個人影正急急慌慌往一個口袋里屯棉花。仔細辨認，好像是個女的。

難道是她？

云祥屏住呼吸，嚇得大氣不敢出，好像那個偷東西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云祥趕忙閉上眼睛，臉扭向一邊，裝作沉沉睡著的樣子。他心怦怦跳著，想，千萬別讓她看出我沒睡著，街坊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樣，再見面，該多難堪啊！

云祥極力憋著，可還是發生了意外。一團不爭氣的痰在喉結蠕動，他咕嚕一聲，沒有把持住，輕咳，打破了曠野的寧靜。

這一聲輕咳如同炸雷，嚇得那人閃身丟下口袋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大早，云祥收拾好鋪蓋卷，哼著小曲回到家里。云祥嫂已經做好了飯，問昨晚睡得如何，有沒有碰到偷棉花的。云祥說，野外又涼快又清爽，睡得好著呢。我早說過，誰稀罕去偷你那點兒棉花？不去看，棉花也不會少一根毫毛。說完，云祥撂下飯碗，照常去學校上班去了。

太陽出來了，又是個好晴天。云祥嫂洗刷停當，去場地翻曬她的棉花。出門時路過疙瘩嬸門口，疙瘩嬸正蹲在大門外吃飯。見到云祥嫂主動打招呼，說：“他嫂子，這一大早干啥去呀？”

云祥嫂說：“趁天氣好，去場地里翻曬翻曬剛摘的棉花。”

疙瘩嬸說：“還是你有眼光，今年種了棉花，趕明兒惠杰辦喜事，套幾雙新棉花被就不用發愁了。哪像我，你疙瘩叔這個死鬼走了，顧不上種了，要是俺家老二今年辦事結婚，臨時抱佛腳，上哪弄去哩？”

“嬸，您不用發愁，俺家的棉花到時候用不完，勻給你點妥了。”

“那多不好意思呀，不用，不用。到時候真不中，俺到街上隨便買點算了。”

下午，云祥照常下班回來。吃著飯，云祥嫂對云祥嘀咕說：“我咋看，咋覺得棉花比昨天少了不少呢？”

云祥笑笑，說：“咋會不少呢？新摘下的棉花，不就是曬一天少一天？吃你的飯吧，還是那句話，誰也不會去偷你那點兒棉花。今黑我也不用去看了。”

其實云祥心里清楚，棉花的確少了不少，瓷瓷實實一大口袋呢，讓他悄悄送到了那個被嚇著的偷棉花人的家門口了。只是留下的窟窿，被他拿旁邊的棉花勻補過去了，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那年年底，惠杰和疙瘩嬸家老二同時辦事結婚那天，天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大雪像厚厚的棉絮，將云祥和疙瘩嬸兩家覆蓋在溫暖喜慶的氣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