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事

文/溫培雅

無論是在書中，還是現實里，我們都喜歡大團圓結局。人生太多遺憾、太多意外，讓我們只能把對未來的希望投射到書中的故事，渴望讀到自己永遠無法企及的圓滿，感受生活明朗、歲月可愛、世間值得、萬物可期。但是，很多動人故事的深處，都藏著一個殘酷到冷酷的真相。

詩詞界誰是最靚的仔？以詞聞名的柳永當屬翹楚。柳永有多厲害？宋詞880多個詞調，有100多個是他首創的。我們看到柳永的驚才艷絕、風流倜儻，但是卻體會不到他的一生坎坷、滿腹凄涼。讀書、科舉、當官，是古代文人的“三部曲”，出身官宦世家的柳永也不能免俗——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學成文武藝，貨于帝王家”。柳永排行第七，世稱柳七公子，年少時以一首《望海潮》名動天下，人們都以為他是人中龍鳳，他也如此認為。公元1017年，他第一次赴京趕考，沒考上。他瀟灑一笑填詞道：“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五年后第二次開科，他又沒考上，便寫了一首發牢騷的詞《鶴沖天》，但是優美的詞句成了官家和民間歌舞晚會的壓軸曲。其中“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一句逆了龍鱗，據說被當時的宋仁宗記到了“小本本”上。三年后，柳永再次參加科舉，終于以出眾的才華通過了。臨到放榜時，宋仁宗御筆一揮把柳永的名字勾掉，并批注曰：“且去淺斟低吟，何要浮名？”當時的北宋統治者和士大夫都是兩面人，一面屬于黑夜的歌舞奢靡，一面屬于朝堂的一本正經。在他們眼里，柳永的艷詞麗句只能存在于宴席和床幃之中，登不得大雅之堂。家里可以妻妾如云、歌姬成群，但是道貌岸然是必須的。絕望的柳永拿來一塊匾額，龍飛鳳舞寫下七個大字“奉旨填詞柳三變”，自此沉溺煙花巷陌。據說，存世柳詞中涉及情感方面的約150首。“水流花開無人賞，淺斟低唱萬古揚”。1053年，“凡有井水處皆唱柳詞”盛名之下的柳永離開了又愛又恨的人世間。他是秦樓楚館中的“白衣卿相”，失足女子心中的“白月光”，但是他一生被家族唾棄、被世人排擠，死的時候孤苦無依，是歌妓們湊錢安葬了她們心中永遠的柳七公子：“不愿穿綾羅，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黃金屋，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見，愿識柳七面。”還有比得到別人的真心更難的事情嗎？柳永做到了。他沒有得到權貴的垂青，卻得到了這些紅塵卑微女子的真愛。

提起《浮生六記》可能有人不知道，但是網上瘋傳的那句“誰人與我立黃昏，誰人問我粥可溫”很多人耳熟能詳，這句話就出自《浮生六記》的“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清人沈復以自傳體的方式描繪了與妻子陳蕓的幸福生活。這對神仙眷侶擺脫了舊式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啞嫁模式，從“兩小無嫌”到“心注不能釋”。沈復向母親表示：“若為兒擇婦，非淑姊不娶。”婚后夫妻琴瑟和諧，閨情、花卉、園林、官場、交游、市井、山林、寺院……晨昏日暮，喜樂生花。他們的故事，沒有大起大落的波折，沒有英雄美人的奇遇，只有夫妻相互扶持的平常小事，娓娓道來、淡而有味。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無后為大似乎才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這樣的愛情注定不會被世俗接納。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陳蕓在窮困中早早去世，沒有經濟支撐的愛情最后倉皇收尾。沈復一生既沒有做過官，也沒在文壇上留下驚世之作。為了生存，他在清廷赴琉球的使團中謀到一個差事，結果海上風大浪高，隨時有翻船危險。生死之間，沈復有感于蘇東坡說過的“‘事如春夢了無痕’，茍不記之筆墨，未免有辜彼蒼之厚”，決定寫下和妻子的往事，這才有了《浮生六記》。沈復最終活下來了，但是依舊窮困潦倒，以為是絕唱的手稿輾轉幾十年，幾近遺失，最后在蘇州的一個小地攤上被人慧眼識珠，一再刊印、流傳至今，我們才得以知曉清朝這對煙火夫妻從深情到悲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