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戲劇到影視：舞臺對演員意味著什么？

 北京人藝建院70周年，一系列專門策劃的線上直播活動回望70年的發展歷程并致敬戲劇和觀眾，令很多熱愛舞臺演出的觀眾深受震撼，再一次體會到舞臺表演的巨大感染力。

  費雯麗曾經認為，只有舞臺劇和古典劇才是最有價值的藝術實踐。她在出演《亂世佳人》《魂斷藍橋》的經典角色成為世界級的明星之后，依然回到舞臺，認真扮演各類角色。的確，在舞臺上完成戲劇演出的過程對于所有以劇場為職業的人，尤其是演員，都是非常重要的修煉地。在經歷了漫長持久的舞臺訓練和演出過程之后，當他們進入影視表演領域，就能表現出更多的優勢。

  姑且不論濮存昕、馮遠征、何冰、徐帆等早就在影視領域成名的人藝演員，僅從今年的大熱作品中，我們就可以看到不少這樣的例子，如《雪中悍刀行》中的胡軍（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對手》中的郭京飛（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人世間》中的殷桃（中國國家話劇院）、辛柏青（中國國家話劇院）、雷佳音（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王陽（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相逢時節》中的袁泉（中國國家話劇院），《長津湖之水門橋》中的段奕宏（中國國家話劇院），《林深見鹿》中的靳東（中國煤礦文工團）……

  舞臺表演的滋養與“動”“靜”優勢的發揮

  舞臺演員很多成名晚，大器晚成，但表演生命力特別強和持久。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郭京飛和雷佳音。兩人都出自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演藝之路有點相似：商業小劇場話劇繁榮的時代，活躍在舞臺上，獲得諸多獎項；進入影視圈后從配角演起，以踏實的演技獲得業界認可。

  郭京飛從上戲表演系畢業后，一進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就當起了臺柱子，沒有經歷過在舞臺上跑龍套的過程，先后主演的大戲有十幾臺之多，諸如《鹿鼎記》《武林外傳》等創下了全國1.6億元的戲劇票房傳奇。2006年郭京飛憑主演話劇《牛虻》獲得第10屆佐臨話劇藝術獎最佳新人，2008年因主演話劇《武林外傳》獲得第12屆佐臨話劇藝術獎最佳男主角，2009年因話劇《羅密歐與祝英臺》獲得第19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

  郭京飛把青春獻給了話劇舞臺，三十歲之后才開始逐漸接演影視劇。2011年他在電影《失戀33天》中扮演女主角的前男友，雖是渣男角色，但是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為話劇演員，他表演的優勢在于“動”：有很強的爆發力，舞臺上充滿能量，滿場飛奔，臺詞優勢極強。但這種爆發力換到影視劇中，就稍微弱化了，因此剛剛進入影視表演領域時，他與同齡男演員相比并不特別有優勢。真正讓他出彩的是2019年《都挺好》中的老二蘇明成和2020年網劇《我是余歡水》中的余歡水。這兩個角色都有情緒外化和爆發型的戲份，讓郭京飛的優勢得以凸顯，他演出了蘇明成從開始的狂妄偏激，到逐漸認識自己并艱難成長的狀態，也成功拿捏住了余歡水小人物的悲哀、無力以及絕地反攻。這時，距離他在話劇中心的舞臺上叱咤風云的年代，已經過去十多年。

  作為郭京飛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同事，雷佳音在2011年獲得第15屆佐臨話劇藝術獎最具潛質新人，但在話劇舞臺上并沒有大紅大紫過，扮演的多是配角；后進入影視圈，雖然有《黃金大劫案》中很好的角色“小東北”作為起點，也并未成名，耕作多年才因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中的配角迅速走紅，近年以穩健的演技在多部影視劇中出任男主角的位置。

  影視劇中的雷佳音，以穩健中有變化，詼諧中含真誠的演技收獲了很多觀眾的喜愛。和郭京飛擅長“動”不同，雷佳音的表演用一個字概括，就是“靜”。他不屬于爆發型演員，擅長以“靜”態的表演瞬間塑造出角色的鮮活，但是此一靜之中亦有很多情緒的綜合，生機勃勃又坦然細致。《我的前半生》中的“前夫哥”，雖然出軌，但又很難被冠之以“渣男”，反而將表面的委屈和掙扎、深層次的無奈和努力都糅合在他的表演層次中；《功勛》中的“氫彈之父”于敏，在對事業擔當的同時，對同事和家人也有情感深重的一面；電影《超時空同居》中兩個完全不同年代、個性的陸鳴都很到位，奇幻電影《刺殺小說家》中尋女的父親兼具痛苦和一往無前，《人世間》中跨度幾十年的周秉昆更是將憨厚和一往情深演繹得絲絲入扣。樹干向上生長，年輪在變化，作為演員的雷佳音，從舞臺帶到銀幕上的堅持和凝滯，像是萬物生長的春天一棵樹。

  先鋒話劇的浸淫與演員的文藝氣質

  有一些這樣的演員，他們曾經在戲劇舞臺上參加實驗性話劇或者先鋒話劇的演出，進入影視劇領域之后，也較多地扮演藝術型以及富有文人氣質的角色，他們在進入影視領域的同時，也一直沒有離開過舞臺，比如袁泉、辛柏青、郝蕾、章宇、任素汐等等。通過不間斷地重返舞臺，他們得以重新審視自己的狀態，并和名利場保持某種程度的疏離。

  袁泉作為中國國家話劇院的演員，1999年初登大銀幕演出《春天的狂想曲》就獲得了金雞獎最佳女配角獎，之后主演的電影《藍色愛情》也大獲歡迎，獲得大學生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袁泉長相精致，五官立體，她是以一種獨特而清新的氣質引起觀眾注意的，而在影視劇出名后，她依然大量參加話劇演出。她很挑戲，多扮演藝術話劇的主要角色，諸如孟京輝導演的《琥珀》、名編劇家杜國威的劇作搬上舞臺的《梁祝》、田沁鑫導演的《狂飆》、賴聲川的《暗戀桃花源》等。袁泉還憑話劇《簡愛》，獲得了戲劇最高獎項“梅花獎”。袁泉的舞臺狀態是“空靈”，一種如精靈仙子一樣空靈的狀態，長期的舞臺訓練，這種在話劇舞臺上冶煉出來的獨特氣質，讓她能夠擔當很多重要角色，其中不僅有愛情片的女主角，也有《中國機長》《中國醫生》這樣主旋律電影中分量吃重的女性角色擔當。

  辛柏青被稱為娛樂圈最具有書卷氣的男演員，他從中戲畢業后進入中國國家話劇院工作，先后在話劇《理查三世》中飾演克萊倫斯，在話劇《狂飆》中扮演田漢，還曾經憑借在話劇《四世同堂》中飾演大漢奸冠曉荷斬獲中國話劇界最高獎項金獅獎表演獎，因主演話劇《谷文昌》獲得第29屆中國戲劇獎梅花表演獎。他在舞臺上是個會“揣”戲的演員，即在演出的狀態中將情緒收放起來，是舉重若輕的那種放，但情緒是一直揣著的，這種揣著，就是他表演得平靜如斯，觀眾依然覺得如驚雷在耳。這是長期舞臺訓練帶來的一種淡定自若和從容不迫。

  至今為止，辛柏青還是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舞臺上，對影視劇的態度是寧精勿濫。他曾在電影《妖貓傳》中扮演詩人李白，這是一個出場時間不長的配角，但在那不長的時間，辛柏青演出了李白醉酒狂歌的氣質。在電視劇《人世間》中，他非常到位地扮演了周秉義這個有文人氣質的市領導角色。

  章宇從貴州大學畢業后考進貴州省話劇團，扎實的表演功力讓他在幾年內演到男一號，演出的劇目還拿過全國大獎。進入影視表演生涯之后，章宇出演的多為文藝氣質的影片，諸如《大象席地而坐》《我不是藥神》《無名之輩》《風平浪靜》等等。章宇的氣質是“敏”，這種敏不僅是舞臺上的身手敏捷，還是一種表演上的敏感度的反應，一旦遇上合適的角色，就會釋放出來。如《無名之輩》中那個竊賊遇到癱瘓女孩之后的情感反應，也如《風平浪靜》中一個心里負有命案重壓的人如何躲避感情以及一觸即發。

  任素汐也是如此，成名之前一直以小劇場話劇演員的身份在北京生活，出演過德云社舞臺劇《唐伯虎點秋香》，也參演過話劇《三人行不行》。任素汐的表演狀態是“拿”，她扮演任何角色，都有一種信手拈來的輕松和自如，就像穩穩又自信地拿捏住角色，和角色融為一體。

  任素汐和章宇在《無名之輩》中的對手戲因此十分好看。兩個經過話劇舞臺多年訓練的人，就像看兩個高手在對壘，每一發球都接到了實處。

  （作者崔辰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