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紅

□ 宋梅花

山里紅是村里酒醉佬兒吳篾匠自編的調兒：“山里那個紅來把酒酒兒來逮，酒酒兒那個逮來山里那個紅……”

吳篾匠經常喝醉酒了就大聲唱，唱得整個山灣里的人都能聽見。也難怪，吳篾匠堂客走得早，扔下吳篾匠和女兒。吳篾匠日日借酒消愁，天天與酒相伴。村里人勸他再找個堂客，他眼一瞪：“哪個有我堂客乖？哪個有我堂客乖？”瞪著瞪著手里的酒葫蘆仰天朝嘴里一倒，只聽得喉嚨“咕咕”作響，眼淚眨巴著硬是夾在眼眶沒流下來，嚇得村里人再也不敢勸他。也是唉，吳篾匠那走了的堂客比山上的紅茶花還好看，只可惜紅顏薄命。

吳篾匠根本沒想到小時候給他嘴里拉尿的四寶會想著要做他的女婿，他不喜歡。可是，四寶牽著吳篾匠女兒的手跪在吳篾匠面前說：“爹，我不光要做你的女婿，還要給你尋個堂客。”吳篾匠聽了鼻頭一酸，忙轉過身去，摸摸腰上的酒葫蘆，往后山走去，邊走邊吼：“山里那個紅來把酒酒兒來逮，酒酒兒那個逮來山里那個紅……”

吳篾匠堂客剛走那會兒，吳篾匠天天喝得醉醺醺。有次，吳篾匠身子一歪，往坡兒上那根老桐子樹下一倒，便一動不動了。村里人圍攏來，一看直搖頭，大聲喊來村里娃子四寶：“四寶，你吳叔快死了，要往他嘴里灌尿才救得活，要童子尿，快點快點。”四寶一聽，擠上前就對著吳篾匠嘴里拉起尿來。也真怪，醉得不省人事的吳篾匠一點一點咂著嘴巴竟吧唧吧唧喝了起來，眾人無不捂嘴偷笑，心想這以后吳篾匠會戒酒了，不然老喝得不省人事，該怎么辦？誰知吳篾匠醒后，睜眼便看到光屁股的小四寶，四寶見吳叔醒了，高興得又跳又叫：“活噠活噠。”吳篾匠坐起身，聞得嘴邊一股尿騷味，得知是四寶給他嘴里拉了尿，氣得爬起來把四寶趕了大半座山，酒倒是沒戒掉，傻傻的四寶卻在吳篾匠心里打了結。如今，四寶要做他女婿，還大言不慚要給他找個堂客，這讓吳篾匠啷個答應。

吳篾匠的女兒出落得像山里的刺果花，白白凈凈，秀秀氣氣，樸樸實實。她喜歡聰明的四寶哥，長大后的四寶傻傻的一身力氣，想法可多了。四寶每天在自家那幾十畝山林里紅汗白汗直流，想把山上種滿果樹苗，還想把那幾間木屋子邊再搭幾間吊腳樓。他要每天在吊腳樓里給吳篾匠的女兒吹樹葉歌，想和吳篾匠的女兒一起把荒山變寶山。他想請來山外的客人來山里住，吃他種的菜、收的果，聽他和吳篾匠的女兒唱山里紅的歌。四寶想的這些，整個山灣灣都知道。四寶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山灣灣里通了好幾條公路。村里人說，四寶，想歸想，還是趕緊出去打幾年工，你家的碗才能盛得起吳篾匠家的那碗飯哩。四寶聽了搖搖頭，望向青翠的山……

吳篾匠則酒后放出話：“他四寶若能把荒山變寶山，我讓他在我嘴里再拉泡尿。”村里人一聽，這是沒戲了。這吳篾匠擺明了和四寶過不去。沒個三年五載的，荒山見不到起色，何況四寶一人，舞得起花嗎？

吳篾匠的話一出，村里人每晚都能聽到四寶在山崗上吹著樹葉，樹葉聲聲，傳得很遠，夾雜著傷感。

深秋的山里紅了，滿山的紅葉令人醉。吳篾匠望著滿山紅葉，望著望著，眼睛紅了，便又唱起了山里紅，往山上走去。唱著唱著，他看見山梁下一群人正往山上爬，前面帶路的像是四寶。吳篾匠再細瞅了瞅，那群人是直往他家來的。

“吳叔，我在山上開種了一片竹林，那片林子你幫著管事，把你那手篾匠活拿出來。這是城里來的幾個搞土特產的老板，是來和我們談收貨的問題的。他們想在山上投資開辦一個山貨加工廠……”

吳篾匠站在門前塔子的蜂桶前，指指蜂桶：“來到這山疙瘩里，就不怕被蜂蜇？”其中一人走上前對吳篾匠說：“這滿山都是寶啊！四寶說，山上不僅有數不清的中藥材，還有滿村的手藝人。四寶真是個好孩子，這幾個月來，逐個找到我們，懇請我們抽時間來看看。真好啊！滿山的紅，好美！真是個好地方！就是這蜂桶，也能創造一桶桶寶藏……”

吳篾匠聽完他們的話，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大聲唱起來，邊唱邊往山梁上走去：“山里那個紅來把酒酒兒來逮，酒酒兒那個逮來山里那個紅……”吳篾匠的歌聲比平時響亮很多，整個山梁上回蕩著歌聲，那群人聽了，不由跟在吳篾匠后面，朝著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