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人世間”故事丨父親的黃大衣（王巧）

七十多歲的老父親有一件特別“昂貴”的衣服——軍式黃大衣，一直壓在箱子底下，有四十年光景了，卻嶄新嶄新的。

聽母親講，這件衣服是父親年輕時花了七十元錢巨款托人買的。我很驚異：一向節儉的父親，怎么會舍得花這么多錢給自己買衣服？母親說，那個年代貧窮落后，人太窮了，村子里經常會出現東家丟了一只羊，西家少了幾只雞的現象，村里就組織青壯年夜里輪流打更守護村子。鄉村的冬夜，萬籟俱寂，晴天干冷干冷的，雪天天寒地凍。軍式黃大衣，雖然貴了點，但是卻是保暖神器，母親多次勸說父親，終于同意托關系買了這件抵我們全家一年花銷的黃大衣。大衣買回來了，父親卻沒舍得穿，他說：“現在還不冷，趕緊放起來，等天冷得狠的時候再穿。”于是，從此就沒有“冷得狠”了。

后來我上小學了，兩個哥哥上中學。有一年冬天，我看父親總是早出晚歸，每次回家來都凍得瑟瑟發抖，我說：“爹，天這么冷，你為啥不穿你的黃大衣??？”父親說：“在外邊干活一直活動，一點兒都不冷?；氐郊依?，沒風沒雪，這么暖和，不用穿。”我不死心：“那你什么時候穿？”父親笑著說：“等你們上了學，畢了業，我就不出去干活了，在家里種地就要穿它了。”

過了好多年，我們兄妹三人都畢業了，父親真的不出去干活兒了，因為工地已經不要高齡的工人了，父親就在家里種地?？啥斓臅r候，那黃大衣依然壓在箱子的最底層，我翻出來讓他穿上，父親說：“你看，咱家養了三圈豬，每天要喂食，掃圈，穿上不方便，再說天又不冷。”我撅著嘴巴，不知道是問他還是問我自己：“什么時候能穿上它呢？”父親笑著說：“現在養豬的行情也好，我一邊種地一邊養豬，不比別人出去干活兒掙得少，多攢點錢，好給你哥哥蓋房子，給你辦嫁妝。”我聽了鼻子酸酸的。不愁吃不愁喝的年代，父親在為我們的未來綢繆。

再后來，我們兄妹都成了家，有了穩定的工作，日子過得還算可以。我們回老家去，總是故意向父親炫耀又發了多少獎金，又掙了多少錢之類的，因為通常這個時候父親的臉上就會堆滿笑容，不會訓斥我們“破費”買補品、買衣物。他一邊吃著甜品，一邊不住地稱贊：“嗯，中。”不知道是甜品“中”還是生活“中”。天冷了，我想父親終于可以穿上那件“珍貴”的黃大衣了。誰知父親卻說：“東院你牛大伯就一個人，天冷，我給他拿去了。我不冷。”我們雖然有點小失落，卻覺得父親做的對。不過，那黃大衣終究還是回到父親這兒了。因為牛大伯用不上黃大衣了，他被接到敬老院去了，我們村鎮建了一個敬老院，符合條件的孤寡老人都可以享受國家的惠民待遇。

前年父親腦梗住院了，出院后恢復的也不是很好，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冬天太冷了，兩個哥哥想盡了辦法，暖手寶、電暖扇、空調一應俱全，但拗不住父親就是不用，他老怕費電，破天荒地要求：“把我那件黃大衣找出來，我穿上就行了。”我說：“不穿它了，太沉了，我給你買了羽絨服，輕便保暖，走路穩當。”父親一臉生氣：“買它干啥？你哥的羽絨服一大堆，我都穿不完，去，退了去。”一旁的兒子悄悄地問我：“媽媽，你給姥爺買衣服，他為什么不高興啊？”我看著一臉驚異的兒子，紅著眼睛說：“因為你姥爺只喜歡那件黃大衣。”

但我們終究也沒給父親穿那件黃大衣，因為他瘦弱的身體實在是駝不動沉甸甸的黃大衣了，父親的黃大衣終究要壓在箱子的最底層了。

（作者單位：駐馬店市第七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