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人世間”故事｜父親寫的詩（薛峰）

2019年2月起，父親到縣人民醫院打掃衛生，負責一個樓層的包括走廊、樓梯、醫護室、衛生間的保潔工作。一個月1500元，工資雖不高，但他很樂意做這份工作，至今已干了三年多。

因為，這份工作，與他以前幾十年賣豆芽所受的辛苦，實在不足為道。

關于父親賣豆芽的經歷，我曾在《因為，他是我父親》《父親的豆芽車》等文章中都有詳細的表述。

賣豆芽是一件特別辛苦的活，豆芽每天要用水多次過濾，冬天里還要給缸周圍加上麥秸保溫，夏天炎熱至少要濾四次水。每天長出一缸豆芽，而父親清晨三四點就起來，把豆皮子去掉，拉到街上去賣。每天都是這樣，即使遇上暴雨、大雪等惡劣的天氣，也得去賣。因為如果今天不賣完，積累在那里，明天新的豆芽又長出來了，積攢的更多，要么賣不完，要么壞掉。

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個風風雨雨，多少個披星戴月，多少個寒來暑往，父親天不亮就出發，從來沒睡過一個囫圇覺。賣得快了，父親十二點多能回來，生意不好，往往到下午才回來，車子上還有沒賣完的豆芽。

那場景，如今想來歷歷在目，個中辛酸滋味，無以言表。

直到2012年父親患結腸癌做了手術，身體大不如以前，他就很少賣豆芽了。最初也賣過一段時間，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都賣不完，他發愁、焦慮，常常賣到天黑，也只是賣一二十元。

后來，他看醫院有招聘保潔的，就毛遂自薦，去了醫院打掃衛生。由最初的不適應，到后來的適應；由剛開始的不熟悉，到后來的游刃有余，他工作起來很有熱情。

每天他早早地去醫院，很少遲到或缺工，盡職盡責。有一次，一位患者把床單弄得很臟很臟，連他的家人都嫌棄，是父親，把床單清洗得干干凈凈。還有一次，一位患者暈倒在衛生間，是父親第一時間發現了他，及時把他攙扶到病房得到救治。還有一位老年患者，因為無人照顧，是父親主動承擔起夜里照看老人的重任。

因為工作出色，在工作的第一年，他被醫院物業評為年度優秀員工。在2020年醫院物業人員技能大比武中，他獲得項目第一名。

特別是在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爆發的那兩個月，醫院成了最危險的地方，有人勸他辭職，有人與他保持距離。但是，他沒有當逃兵，而是承擔了比以往更大的工作量，一直堅守在崗位上。

他雖然只是一個保潔員，但在這場戰“疫”中，他堅守崗位、盡職盡責。盡管他的工作與那些醫護人員相比沒那么受關注，但特殊時期不分高低，他和那些醫護人員一樣，都是偉大的。

除了正常保潔工作，對醫院的其他事情，父親也很積極。2021年9月，物業要舉辦入駐醫院4周年慶典，他積極報名，要登臺表演一個詩朗誦。

那段時間，在工作之余，他寫了一首詩：《我驕傲，我是一名保潔員》。不會寫的字，他畫圈代替。還有一些詞語，他寫得似是而非，包括有一些口語化的詞，一些方言，他都寫了上去。他還引用了一句詩：“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揚鞭自奮蹄”。

寫寫改改，改改寫寫，足足用了半個月時間，他才寫完兩頁。

寫完后，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幫他修改、潤色。隨后他就天天把稿子隨身攜帶，隨時拿出來讀一讀、練一練，自己彩排。他不會普通話，每當他讀到一些方言時，我都忍不住發笑。但他表情很嚴肅，一絲不茍，很莊重，極認真。

演出那天早上，他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期待已久的表演要在下午進行，問我有沒有時間，如果有時間，可以去醫院大報告廳看看。

他還告訴我大報告廳的具體位置，在哪棟樓，從哪個電梯上，從哪個門進。

當天下午，我去了，悄悄進入，坐在最后一排，等著看他的表演。

整個慶典大會節目不多，大多是集體節目，只有他的是一個人表演。當主持人喊到他的名字時，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舞臺，我看見他有些緊張，拿著稿子的手一直在抖。

我走出座位，給他拍了一些現場照片……

其實，保潔工作很辛苦，我曾看過他打掃衛生的照片，蹲在衛生間濕淋淋的地板上，用力擦拭馬桶。有時還需要跪著，那場景讓人肅然起敬。

但對此，他很滿足，他說他喜歡這個工作，很安穩；他說他現在干得很熟悉，累不著；他說現在不再像以前賣豆芽那樣，風里來雨里去，整天發愁賣不掉了；他說他現在按點上下班，工作有目標；他說他現在很滿足，生活好多了……

在一般人看來，不就是在醫院打掃衛生嘛，又臟又累，不體面，工資也低。但是，曾吃過賣豆芽的苦，受過賣不掉的罪，父親對這個工作很樂意接受，并且充滿熱情。

看他目前如此精神狀態，原本擔心的我們，也都放心許多。

愿父親繼續工作愉快。

人活在世，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痛苦與快樂。經歷風雨，方知平安最好；嘗過苦辣，才知平淡就好。懂得知足，學會釋懷，一切看淡了，心也就不累了。且行且惜不悲不怨，活在當下快樂就好。

而父親，用他的行動，書寫了一首他自己的朗誦詩。每當我想起來，就會激勵我前進。

（作者單位：河南省新蔡縣宋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