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

文/溫培雅

新故相推，日生不滯。日歷隨風隨雨一頁頁飛去，每個人的2021年故事結出或喜或憂的果子。我是一個愛寫文章的人。在很多人的眼里，寫文章就是寫故事，愛寫文章的人一定也愛聽故事，所以他們愿意把自己和家族的故事講給我聽。我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因為我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交談對我來說也是一種社交方式。

一個我欽佩的姐姐，父親已經過世，她在母親病危時守在病床前，用最純樸和最真誠的文字記錄了父母的愛情故事和一生經歷，準備印一本小小的冊子當作臨終禮物送給母親。沒有生離死別的情節，沒有大起大落的曲折，兩位老人一生相濡以沫、家風淳樸。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都蘊含著真情，我被這樣素簡深情的文字打動，幫她編輯校訂了文稿，并寫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書評。她的母親在臨終前收到了這份充滿深情的禮物。她說，母親的眼睛那一瞬都亮了。母親一頁一頁地翻閱冊子，反復摩挲著光滑的封面上她和丈夫年輕時候的合影，溘然長逝。

一次熟人聚餐上，一個處級干部講起了他過世父親的故事。他的父親是一位鄉中的校長，對他要求嚴格到了嚴苛的地步。他和別的學生一樣住校，父親禁止他到教師食堂吃飯。一次教師食堂蒸包子，他打飯正好經過。大師傅悄悄遞給他一個肉包子。剛出籠的包子又香又軟，他沒有經住誘惑，接過來填進嘴里。剛咬一口就被父親看到了，文質彬彬的父親瞬間火冒三丈，斥責他：“這是你該吃的嗎？”并立即拿出錢遞給師傅，補交包子錢。晚上，父親看他還有點委屈，就說：“你是校長的兒子，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學校的便宜不能占，壞規矩的事更不能做，你一定要牢記。”他不僅記住了，而且記在了心里。他上班的第一天，父親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公家的財物任何時候不能動一分一厘，要保證經手賬目干凈，自己的心干凈。”上班以后，他負責接待工作，經手的錢款很多，但是父親的話似警鐘，一直在他耳邊回響，他說自己至今無愧于心。

一個國企的老總，做事踏實、為人沉穩。曾經的他也有“年少春衫薄”的叛逆時期。父親在外地工作，母親忙著操持一大家人的生活，他就像一棵恣意瘋長的小樹，偏離了成長軌道。因為經常曠課和一些社會青年騎著摩托車到處玩耍，學校通知他退學。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被推到社會上能干什么呢？他躲在家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找不到未來的方向。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父親一直希望他能成為家族的榮耀。頹廢的他讓父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那天夜里，父親以男人對待男人的身份，和他談了一次話。父親很正式地遞給他一根煙，代表對他成長的認可。然后他們沉默地坐在夜色之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滿天星光下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父親給了他兩條路：如果不想上學，就為他買一輛心儀已久的摩托車，再置辦一座房子、娶一個妻子，然后他自己找門路養活自己和妻子，父親不再管他；如果還想上學，父親負責聯系學校，他努力學習，力爭考上大學，用自己的雙手去開拓人生。他望著父親眼角突然增加的皺紋，感覺自己瞬間長大了——他最終選擇了復讀。從那一夜開始，父親抽了幾十年的煙戒了，而且再沒有抽過。他也與那些昔日的哥們徹底斷了聯系，在新學校一頭扎進書山題海之中，如愿考上大學，用知識實現了人生逆襲。一個父親用愛的力量在他墜落的瞬間將他牢牢抓住，并托舉到離光明最近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有訴說的需求就有傾聽。從某種角度上說，我是一個富有的人，因為我的人生行囊裝了很多很多別人珍藏的故事。我可以在合適的時候變成文字，連綴成小說，這個創作的過程像花朵綻放、河水流淌，種子破土而出，莊稼勃發生長。運氣好的話，精神產品可以變成物質財富，供奉塵世的肉體、安放飄蕩的靈魂。即使運氣不太好，那也沒有關系，這么多溫暖的故事藏在心里，像儲存了一根根小火柴，劃亮后足可溫暖寒冬、照亮夜空。

2022年，太陽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向左亦或向右，遇見亦或再見。愿每一種奮斗都能找到堅持的意義，每一個夢想都擁有生長的土壤，每一個未知都能有美好的結局，每一個故事都有催人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