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蠶豆

□劉 韜

“立冬蠶豆小雪麥。”印象深處，母親對蠶豆可謂是情有獨鐘。每逢寒露時節，剛把冬小麥播種到地里，母親生怕誤了時日，天剛蒙蒙亮就迫不及待地取出珍藏一年的蠶豆種子，精心地挑選育苗。

由于母親的細心呵護，僅幾天時間，柴木灰包裹著的小精靈似乎一點也不畏懼初冬里的嚴寒，釋放出大得讓人想象不到的神奇能量。不到一周時間，霜野雪地里就萌發出新的生命。

母親常說，蠶豆的適應性強，生性潑辣，種植、打理讓人十分省心。地處黃淮平原的老家，家家戶戶可騰出種菜的地兒不多。蠶豆根瘤有固氮功效，可以提高土壤肥力、改善土壤水分。霜降前后，村子里的溝坡荒片兒、渠堤園邊，甚至是房前屋后的邊角地，都是鄉親點種蠶豆的好去處。

谷雨時節，老家小園里一片勃勃生機，母親點種的蠶豆開花了。一簇一簇淺紫色的花，在和風吹拂下飄散著淡雅的香味。有了春雨的沐浴，這些蠶豆宛若待嫁的村姑，很快就出落得枝繁葉茂，讓人心動不已。

春分過后，肥厚的葉片層層疊疊，綠油油的秧子挨挨擠擠。聽母親說，蠶豆苗有見風長的特質。清明時節，蠶豆莖稈挺拔，葉色鮮亮。橢圓形的葉片下，花兒舒展著幽幽的淺紫，花瓣上有著清晰的淺赭色脈絡。緊貼蕊絲的花瓣上有兩片濃黑的斑紋，令人想起飛舞的蝴蝶，偶爾也會覺得那兩片濃墨點像極了孩子純真的眼睛。

立夏時節，整個村子角角落落呈現生機盎然的景象。蠶豆的花意漸漸褪去，條條針形的綠劍演繹成細長的豆莢。摘心，打頂，固根……母親此時不斷地提醒著，“蠶豆秧子要控制，不能爭了果實的營養”。隨著花香的隱去，拇指肚大小的豆莢兒綴滿枝枝杈杈，嫩嫩地透著生命的新奇，惹人心醉。

那個年代，春末夏初正是鄉下果菜青黃不接的時候。漸漸飽滿的蠶豆莢，圓圓的，胖胖的，吸引著孩子的食欲。此時，陽光還不十分濃烈，母親挎著竹籃躬身探視，細心地感知蠶豆生命的律動。正是吃豆的最佳時機，我和弟弟也急不可待，坐在大門前一顆顆剝皮留仁。滿眼嫩綠渾圓的蠶豆仁兒，攥在手里極有成就感。

母親做的清煮蠶豆，每每想起都覺得余味無窮。碧玉般的蠶豆漂滌后，連皮倒入地鍋，無須加任何佐料，水開即爛。煮熟后的豆莢，綠得透亮，誘人食欲，濃郁的清香隨風飄散在小院上空。一端上桌子，饞嘴的我們不顧尚未散盡的熱氣，邊剝皮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那懸于唇齒間的香味，彌久不散。

端午時節，青嫩的蠶豆殼漸漸枯黃。收麥的間隙里，母親將蠶豆連根拔起，攤在烈日下炙曬。正午，豆莢紛紛爆裂，渾圓的豆仁兒滾落而出。豆萁和豆莢，厚實而耐燒，是煮餃子的上等燃料。母親把曬干的蠶豆分類儲藏，粒大飽滿的留作初冬的種子，精心地放在布袋里掛在梁柱上，生怕被貪吃的老鼠破壞。

曾經那個半年野菜半年糧的歲月，小小的蠶豆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冬蟄抗寒，春萌勃發，夏盈果實，秋蘊沉香。歷經風霜雨雪，蠶豆像極了鄉村的小伙，從一粒小小的種子開始，奔走于四季的旅程，演繹著生命從鮮嫩到糯實、從柔軟到堅硬的完美蛻變。

又是一年初冬時，其他蔬果墨守成規地蟄伏沉寂時，一簇簇冒芽吐綠的蠶豆無懼嚴寒，在家鄉貧瘠的田野上毅然而果敢地生長著，堅挺出令人心動的最為厚實壯觀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