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小雪又一年

□ 王喜玲

小雪一過，天氣就漸漸冷起來了。可這種冷，還不是那種寒風刺骨、毫不客氣的冬天的本色，這種冷仍然帶有那種似冷非冷的晚秋的寒涼，是秋和冬的過渡。

也許是氣候變暖的緣故，豫東平原的冬天，如今想看到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已成為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有時候，整個冬天不見一片雪花。不見雪花的冬天仿佛是季節和人們開了個玩笑，大雪小雪也成了二十四節氣的謊言。

南宋盧梅坡有詩云：“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沒有了雪的陪襯，公園一角的梅花也開得無精打采。那水面凌亂的殘荷依然在癡癡地守候著，期待能有一場雪來裝點短暫的生命。于是，那曾經漫天飛雪的童話般的純美畫面，便成了愛雪的人們靈魂深處最亮麗的風景。

記得小時候，立冬一過，冬天就真正地來了。迎著小雪節氣，天空便飄飄灑灑揚起了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雪總是會在萬籟俱寂的夜里悄悄地下的。第二天一打開門，眼前便是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不用人們望眼欲穿的等待，雪一場接一場地下著。“冬天麥蓋三層被”是常有的事。“大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更是人們對大自然的信賴。如今，人類改變著大自然，大自然也調侃著人類。

童年時的冬天，等大雪封門的時候，男人早已做完了紅薯上窖、紅薯秧上樹、用架子車往麥田里拉糞、給牲口鍘草等所有的力氣活，便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吸著旱煙，話著農事。女人都在各自的家里紡花織布，為全家人做過年的棉衣和鞋襪。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的手里永遠有納不完的鞋底、做不完的活，奶奶更是沒有閑著的時候。

不管冬天下不下雪，都耽誤不了她們忙碌。有時候還要拉磨，一頭用破布遮蓋住眼睛的毛驢子在磨道里轉呀轉呀，一轉就是大半天。 我小的時候，奶奶磨的大多是雜糧，紅薯干面、豆面、苞谷面等。奶奶把五谷雜糧在兩片圓圓的石磨中研磨成了歲月。交公糧后剩下的麥子是不能隨便吃的，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蒸上一兩鍋白饃。

奶奶磨啊磨啊，一磨就是大半輩子，養育著子孫，伺候著老人。她幻想著那兩扇石磨中間流淌著的都是小麥，幻想著雪白的面粉如同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般在她的籮底下飄灑，幻想著那簸籮里堆積的都是雪花一樣的小麥面粉。那她就再也不用一鍋蒸出黑、黃、白、棕等顏色的饃了。現在想起來，奶奶真的可以稱得上是生活中的藝術家。她把那時候的艱苦日子過成了一首五彩斑斕的詩。

如今也不用磨面了，想吃啥饃就能吃啥饃了，奶奶卻早已在我的生命里走失了。奶奶雖然沒有趕上農民不交公糧還能有補助的好政策、沒趕上農村老人還能領養老金的好日子，但是在奶奶生命中最后的幾年里，天天都能吃到白面饃已經讓奶奶的夢想成真了。

那時候的雪一場覆蓋著一場，冰凍的大地被人們用葦毛纓子編制的木底草鞋敲擊著，咚咚作響。晨昏的灶屋是人們最暖和的去處。門口升騰著帶有飯香的水蒸氣，爐膛里的柴火被風箱慢條斯理地吹著，噼噼啪啪地燃燒。村莊的上空繚繞著裊裊的炊煙。那是村莊的靈魂。

被人間煙火融化了的屋頂上的積雪，又在房檐下凝結成一條條水晶般透明的冰條子，如同一根根倒掛著的鐘乳石，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白光。趁奶奶看不見，我伸手摘下一根，嘎嘣咬下一口，如同嚼著暑天里脆爽的冰棒……然后在奶奶的呵斥聲中扔掉，如同扔掉了摯愛的珍寶。

在后來沒有奶奶的日子里，在大雪小雪又一年的煙火人間，我的春節就再也沒有了童年時濃濃的年味兒。奶奶用一大鍋紅薯熬成的黏稠的糖稀，做成一大簸籮的果子——掉渣的甘酥、方方正正的坯頭子、用手電筒后座挖成的彎月似的小扁食……不用吃，只看一眼就能讓人饞涎欲滴。如今，這一切都成了夢中的風景，越久遠越清晰。

大雪小雪又一年，又到了該下雪的時候，豫東平原的大地上遲遲不見雪的蹤影。孤獨的梅花期待著，水面的殘荷期待著，愛雪的人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