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豌豆黃

　楊舒

我的初中是在縣城里的一所重點學校讀的，由于離家較遠，所以住校。那時候的初中，時間抓得挺緊的，只有星期天才可以休息。

學校給住校生提供的寢室是和教室一樣大的三間大房子，清一色的木床，沒有床墊，只有硬得硌腰的木板一個挨一個地擺滿了整個屋子。當時條件差，學校沒有洗澡的地方，學生們常常幾個月不洗澡，以至于寢室里彌漫著難聞的氣味。在這樣的環境下，身上長虱子、生疥瘡也是不足為奇的。

在我們寢室里，有一個叫東野青原的，睡在我床鋪的旁邊。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姓氏，我以為他是日本人，但他說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們村的人大部分都姓東野。東野不愛說話，但一談起學習上的問題就滔滔不絕。由于我們床挨床，晚上睡覺前經常討論學習上的問題，一來二去我們就成了好朋友。

在一個天氣不錯的星期天，我和東野一起出了校門，去西大街新華書店看書。到了新華書店，我倆便扎進書堆里，找到自己喜歡看的書看起來。等到肚子咕咕叫的時候，才發現已在新華書店里面待了幾個小時，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了。

我和東野一起走出新華書店，到附近一個飯館里，要了兩大碗肉絲面。在當時一大碗肉絲面是五毛錢，但對于還在上初中的我們來說，能吃上這樣一碗面，就已經算是很奢侈了。吃完面，還沒有等東野掏錢，我就迅速遞給老板一塊錢，東野要給我五毛錢，被我給擋了回去。

在回學校的路上，我們倆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在新華書店看書的收獲。走到學校門口時，被一個賣豌豆黃的阿姨的叫賣聲給吸引了。那豌豆黃金黃透亮，離老遠就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嘗嘗。東野走向前，看了豌豆黃好一會兒，動了動嘴，扭頭拉著我就往學校里面走。我看得出來，東野非常想買些豌豆黃嘗嘗鮮，估計是怕花錢。東野曾經給我說過，他還有個哥哥在上高中，家中母親多病不能干重活，全靠父親供應他們兄弟倆上學。我從口袋里掏出五毛錢，買了一塊豌豆黃，用紙包好，遞給東野。東野謙讓一番，拗不過我，就用兩只手接過來，剛想咬，就停住了，然后又遞給我讓我吃，我說：“這豌豆黃我已經吃過很多次了，今兒個你就先吃吧。”于是東野不再推讓，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那狼吞虎咽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好像幾年沒有吃過東西一樣。東野吃完后，用手摸了摸肚子，打了一個嗝兒，不好意思地說：“第一次吃豌豆黃，太好吃了，就是太貴了！這一塊都抵得上一大碗肉絲面了。”

后來，我考上了高中，而東野則輟學了。原因是他父親在給人家蓋房子時摔傷了腿，家里的生活更加拮據，沒有能力供養哥哥和他同時上學，于是他選擇了退學，把上學考大學的機會留給了哥哥。

再后來，我考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后，我回到我們當地的一所學校當了一名老師，生活過得平淡而充實。忽然有一天，我正在辦公室里面備課，我們主任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對我說校長讓我去找他一趟。我當時很緊張，說真的，我平時忙于上課，很少見到校長，更別說和他搭話了。懷著忐忑的心情，我下了樓，走向一樓校長辦公室。在下樓的過程中，我無意中發現校園里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我對車的認知很少，但感覺這輛車應該價值不菲，我當時還納悶，學校里的老師沒有誰有車啊，難不成是哪個老師買彩票中大獎發財了？

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看見一個人背對著門口正和校長交談。校長看到我，臉上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快進來，你看看誰來了？”背對著門口的那個人扭過頭來，我當時就愣住了，這不是東野青原嗎？東野一見到我，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我面前，對著我的肩膀捶了兩下，然后伸開雙臂摟住了我，沒有出聲，但我感受到他非常激動，因為這小子使的勁太大了，把我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平復一下心情后，東野說：“時間馬上到中午了，校長，老同學，咱們一起去飯店吃個飯，邊吃邊聊。”校長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去吧，多少年不見了，好好聊聊！”

在飯桌上，東野給我講他輟學后的經歷：輟學后，他在家里照顧受傷的父親和多病的母親，抽空跟著村里的建筑隊，到工地上掂泥包、搬磚頭，不管啥活，只要能干，就去干。后來父親的傷好了，哥哥也考上了大學。東野就和父親商量出去闖一下，到深圳去打工，父親拗不過他，就同意了。

到深圳后，東野發現自己一沒有知識，二沒有技術，三沒有資本，要想在深圳發展太難了。剛開始由于沒有找到工作，睡馬路、餓肚子是常有的事。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遇到一家電子廠招保安，他就去應聘了。東野對這份工作十分珍惜，盡職盡責，非常賣力。有一次值夜班，遇到入廠偷盜的兩個竊賊，他奮不顧身去抓竊賊，結果竊賊被逼急了，拿出刀子捅了東野兩刀。東野忍痛用橡膠棒打暈了一個竊賊，另一個一看勢頭不對，就逃跑了，但最終被警察給抓獲了。因為這一次的英勇表現，他被電子廠的老板提拔為保衛科長，再后來又被任命為副總。后來，由于老板經營有方，電子廠變成了集團，旗下公司有十幾個。老板對東野委以重任，讓他擔任其中一個公司的總經理。東野手下的員工有兩千多人。

談到成就，東野非常自豪，侃侃而談。他說在他每次遇到困難時，就想起初中時我請他吃的那塊豌豆黃。那是他第一次吃這么美味的東西，當時就邊吃邊想，一定要努力，混出個人樣來，找份好工作，能天天吃豌豆黃。于是能天天吃上豌豆黃就成了他奮斗的動力。

現在，東野有了自己的家庭，賢惠的妻子是他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一個可愛的兒子正在讀初中。東野說，逢年過節，他家都會買上一塊豌豆黃，然后一家三口圍在一起分吃豌豆黃。東野說，現在，兒子對豌豆黃的故事已經爛熟于心，等兒子長大了，希望兒子能把這個故事講給他的兒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