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席匠

王太廣專欄：回望鄉村

個人簡介：王太廣，河南汝南人，黃淮學院特聘專家。生于農村，飽嘗生活艱辛，他的作品通俗自然親切。多篇作品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作家文摘》等報刊上發表，在《駐馬店日報》《天中晚報》分別開有專欄。

文/王太廣

家鄉有一句俗語：“床上沒有席，臉上沒有皮。”哪怕再窮的人家都離不了席。編席的原料是秫（即高粱）稈。每年秋天，當秫秫穗收獲后，秫稈就豎椽在各家各戶的院子里。

辛鳳林是俺莊有名的編席匠，我該叫他叔叔。他胸襟開闊，為人和善，心靈手巧，干活麻利，口齒伶俐，說話滔滔不絕。我小時候經常到他家玩，愛聽他講故事，喜歡看他編席子。

辛鳳林編席很有一套。他首先剝去秫稈上的那層葉褲。秫稈皮多是黃色的，紅色的很少。把每根秫稈剝得像金箍棒似的溜滑，然后，再坐到草墩上，拿著鋒利的篾刀對著秫稈的粗頭輕輕一利，刀刃往里一送，左手緊捏著秫稈往前一迎，長長的秫稈便從中間被一劈兩半。那秫稈就像能理解人的心思一樣，一邊發出“哧哧”的聲音，一邊不停地往前走，且寬窄均勻，薄厚相同。剖開的秫稈還要進行浸水、碾壓，使其柔軟。接著，辛鳳林用篾刀把這些已破開的秫稈放在自己墊著帆布的膝蓋上刮去瓤子。他一手執刀劈著不動，一手拽住已破開秫稈的頭兒，一次次地朝后拉，聽見的是“唰、唰”被剮起剔除落地的秫稈瓤子，看見的是飄帶般在辛鳳林臂膀上纏繞舞動的秫稈篾子。

接下來就是編席了。辛鳳林先拿幾根席眉子，橫排幾根，豎排幾根，前邊織織，后邊編編，左邊轉轉，右邊拐拐，雙手齊動，左右開弓。一根根篾子飛過他的手臂左右穿插，上下舞動，來回翻飛。不是把這幾根篾子挑起來，就是將那幾根篾子壓下去，黃色篾子和紅色篾子隨著辛鳳林手指的不停翻動，一邊歡快地跳躍著，一邊發出“嘩嘩”的歌唱。不大一會兒，初具雛形的席子便逐漸展開，到達一定尺寸后他才開始絞邊（也叫包邊），也就是把多余的部分折到反面，插到編好的紋路里，經過這幾道工序后席子就算編好了。那皮白質柔，平整細密，條紋清晰的席子就像是一幅美麗的圖畫。

后來，俺生產隊在宿鴨湖西側老莊臺的練江河畔和坑塘里種植的荻葦越發越多，越長越旺。每年秋冬季節，生產隊組織社員們把割了的荻葦用馬車拉回來。隊長讓辛鳳林帶幾個徒弟開始用荻葦為生產隊編席、編茓子。用辛鳳林的話說，編秫稈席和葦席的編法差不多，不同的是秫稈有瓤子，荻葦沒瓤子。但荻葦桿子堅硬，用篾刀劈開后，需將篾片用水浸濕，使其柔軟，然后，將篾片整整齊齊地放在空地上碾壓。辛鳳林站在圓溜溜的石磙上，雙腳替換倒騰，石磙很聽話地前行或倒退，均勻地碾壓劈開的荻葦篾子。開始時碾壓的篾子會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當石磙走到頭后，辛鳳林不用轉身，只是雙腳反著使勁，石磙就會乖乖地倒拐回來。他像雜技團里的雜耍演員一樣，一蹦一跳，動作嫻熟，只需幾個來回，葦篾子就被碾平了。

那時候農村所編的席，都是按木床打制時的尺寸編的，有三尺七的、有四尺七的、有五尺七的，反正都離不了“七”。“七”，不僅有暗含用木床“娶妻”的吉祥之意，還有汝南方言的“席”與“媳”同音的雙關語。席的花紋大都是“人”字形，橫看縱瞧都像大雁的隊形一樣，自然對稱，非常漂亮。辛鳳林用秫稈編席時，能把紅黃兩種不同顏色的篾子巧妙地編織成不同的圖案：有的似花瓶、有的如飛鳥、有的像蝴蝶、有的是福字、有的是紅雙喜字。凡是帶花卉圖案的席，很受人們的喜愛，只要他放到集市上出售，不僅價錢高，而且很搶手。

辛鳳林編的席雖然美觀大方，結實耐用，編的過程卻很辛苦。他大半天都保持一個半蹲的姿勢，能讓人腿腳發麻，腰酸背疼。編席時還會發生秫篾子或葦篾刺進手指里的情況。粗的刺，肉眼可以看見，用手指就可以拔出來。而細的刺，扎在肉里頭疼得讓人難受。如果扎得深，還需用針尖在疼的地方撥尋半天才能找到。另外，編席的季節一般是在冬天，他的手往往被凍傷。盡管這樣，辛鳳林編席從來沒有停止過。

前不久，我回老家見到精神矍鑠的辛鳳林。談起當年編席、編茓子的往事時，他感嘆地說：“現在都是席夢思、棕墊子和竹板席，囤糧食也是白鐵皮鋼圈了，誰還用那席呀！”是啊，現在雖然不用了，但那時候鋪床、遮風、擋雨、乘涼都離不了席，編席人的往事如同一場鄉村盛宴，讓我在品咂中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