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 水

□ 李瑞鋒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留下深刻烙印的就包括挑水那些事。

　　20世紀80年代的農村，挑水是每一個成年人甚至十幾歲的孩子必須具備的能力。那時候，像我們那樣的小村子就只有一口水井，整個村子的生活用水都從那口井里提取。家家戶戶的廚房里都備有一只水缸，小一點的水缸裝滿能盛兩三百斤，人口多的家里水缸也大一些，有一米左右高，能貯水五六百斤。

　　上面蓋上用高粱稈編的蓋子或者直接把案板放在上面，既可以防灰塵、秸稈等落進去，也可以防小鳥、老鼠等溜進去，另外還能在上面切菜、搟面條、放餐具食物等，很方便。

　　有的人家養的牛、羊等比較多就在牲口圈里也備上一口，當然更需要蓋嚴實了。水缸、水桶成為每個家庭的必需品，孩子大了成家立業要分家的時候這些物品是要提前準備好的，否則就會鬧意見。

　　往水缸里挑水一般是家里男勞力的事，那可是個力氣活。我們村的水井在村西頭，是一口老井，井口直徑有一米，深十來米，水質很好。井沿有半米來高，井口邊放了一塊很大的長石板，防止灑出的水打濕了井邊的土地變得泥濘濕滑，也方便夏天人們坐在上面乘涼。

　　每天一大早來挑水的人就絡繹不絕，大家邊聊天邊從井里取水。

　　挑水需要有力氣也需要技術，扁擔的鉤子長短要根據挑水人的身高提前調節好，待兩頭勾穩水桶后人站在正中間，兩腳分開站穩，一只手扶穩扁擔，然后慢慢直起腰穩一穩再邁開步子往前走，走的時候另一只手臂隨著步子規律地擺動著，扁擔兩頭有規律地上下起伏，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現代著名文學家聶紺弩的詩歌《挑水》“這頭高便那頭低，片木能平桶面漪。一擔乾坤肩上下，雙懸日月臂東西。汲前古鏡人留影，行后征鴻爪印泥。任重途修坡又陡，鷓鴣偏向井邊啼”描繪的形象而有詩意，但實際上挑水卻是辛苦得很。

　　遇到男勞力有事或者農忙的時候，婦女甚至半大的孩子也是要拿起扁擔去挑水的，只是根據年齡和力氣決定挑滿桶還是半桶，在村子里經常會看到被扁擔壓得半弓著腰的、一走一趔趄的、走幾步停一下的、身后畫著水蛇圖案的挑水的孩子。

　　小時候，我長得比較瘦弱又一直在上學，家里人沒有讓我挑過水。小學五年級下學期我轉到縣城上學，后來又考上當時的重點初中，在我小姨家借住。那時，小姨一家在做生意，很辛苦也很忙。

　　那時候縣城里裝自來水的很少，加上住宅面積一般都很小幾乎沒有什么院子，是沒法挖水井的。我小姨家就是這樣的，于是買水就成了一項必須開支的花銷。

　　離小姨家最近的一個賣水點也有三四百米遠，那是臨街的一個小房子，從墻里伸出一截水管安上水龍頭，水龍頭上面還裝有一個能夠上鎖的鐵盒子。記得那時候水是2分錢一桶，一般都是提前買一些水票放在家里，去挑水的時候帶上從窗口遞進去，賣水的人就從里面擰開水閥，桶滿了再關上。

　　一般都是小姨去挑水，遇上實在太忙了，家里又沒有水做飯的時候，只有14歲的我就得去挑水了。賣水的是一個50歲左右的阿姨，看到瘦弱的我總會問一問是不是接滿。因為是付了錢的，我總是回答要接滿。她就笑著問：“挑得動嗎？”我回答：“挑得動。”因為是收一樣的水票，她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直到今天，我還能隱隱感受到扁擔壓在肩膀上的那種痛楚。因為比較瘦，兩肩的肩胛骨和鎖骨是凸起的，那硬硬的木扁擔就直接放到了骨頭上，一陣鉆心的疼。

　　兩桶水大約有40公斤左右，我用兩只手向上托舉著扁擔，好不容易挑起來，一走就前高后低上下起伏，扁擔磨得肩膀更痛了，水也灑了很多。我慢慢調整著讓扁擔平衡了下來，跌跌撞撞地往家走，走上幾十米遠就要停下來歇一歇，經常遇到巷子里坐著的幾個老太太老遠就笑著喊：“銀環來了！”我總是笑一笑不敢說話，怕一說話憋著的那口氣泄了。

　　那時候不僅家里生活用水需要挑，種菜、栽樹、種莊稼等需要水的時候都要挑。因為挑水太辛苦，一些人家開始在自家院子里打上一口小水井，村頭的老井變得冷清了許多。

　　20世紀90年代又有了壓水井，再后來開始用水泵抽水，挑水就變成偶爾的事了。直到2010年前后，家家戶戶裝上了自來水，徹底告別了挑水時代，扁擔成了時代的記憶被人們封存起來。而那口老井則早已經被填平，只是偶爾會出現在人們回憶過往時的交談中。

　　在那個年代，挑水是生活所迫，挑水人肩上承載的是沉重的生活，扁擔挑起的是艱辛的歲月，桶里裝滿的是對美好日子的期盼。現在，人們再也不用挑水了，但這份記憶是不可抹去的。善待過去，珍惜現在，擁抱未來，我們一直在追尋幸福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