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志愿軍戰士的抗美援朝歲月

自述/薛明閣 整理/李金光

　　開年之際，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制作的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跨過鴨綠江》在央視綜合頻道熱播。該劇客觀真實，全景式再現了偉大的抗美援朝戰爭。這部電視劇播出的日子里，85歲的抗美援朝老兵、駐馬店市疾病防治控制中心退休干部薛明閣每天都準時收看，那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志愿軍將領和英雄戰士的名字，讓他備感親切，也勾起他當年參加抗美援朝戰爭的記憶。

　　談及抗美援朝的話題，薛明閣老人講述了他參加志愿軍和在朝鮮的戰斗經歷——

　　我老家在現在的南陽市社旗縣堯良鎮薛茨園村。1965年前，社旗縣還沒有設立，堯良是泌陽縣的一區，我的籍貫是泌陽縣。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悍然入侵朝鮮，把戰火燒到鴨綠江邊，嚴重威脅著新中國的安全。10月，中國人民志愿軍進入朝鮮作戰，開始了偉大的抗美援朝戰爭。黨中央部署在全國開展了抗美援朝時事宣傳活動，戰爭形勢家喻戶曉，各地迅速掀起了抗美援朝的熱潮。從機關到學校，從工廠到軍營，從城市到農村，抗美援朝的宣傳鋪天蓋地?！翱姑涝?保家衛國”“打敗美帝侵略者”的口號聲響徹祖國大地。

　　這一年，我14歲，正在南陽縣社旗鎮第一中學上初中。課堂上，老師給我們講朝鮮戰場的戰事，激發了我們對苦難的朝鮮人民的無比同情，更加痛恨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聽到志愿軍在朝鮮浴血奮戰的英雄事跡都非常敬佩。這年6月，河南省在南陽地區擴充新兵，動員城鎮農村適齡青年積極參軍的同時，也鼓勵在校青年學生參軍參戰。幾個年齡比我大的同學，商量著報名參軍參戰，問我去不去。我想都沒想就說：去！我們步行到泌陽縣城報名。因為我們是中學生，報名、體檢一切順利，縣里就讓我們做入伍前的準備。我回到家里，告訴父母我要參軍去朝鮮時，父母很是吃驚。我是家里的獨子，父母對我非常疼愛，總想著供我上學，多學點兒文化，加上我年齡小，他們都舍不得讓我去。我生性固執，鐵了心要去當志愿軍。父母也清楚抗美援朝是國家大事，見我態度堅決，最后還是依了我。

　　我離開家鄉的時候，村里搞了歡送會，給我戴上大紅花，還讓我騎著馬，敲鑼打鼓地送我到饒良區公所。區里的干部又把我送到泌陽縣城。上級要求泌陽縣的新兵到方城縣集中，我們泌陽縣的這批新兵步行來到方城，和方城縣、南陽縣的入伍新兵集結在一起，短暫訓練后，接到了上級迅速開拔的命令。我們從許昌火車站登上一列悶罐火車，日夜不停地朝著東北進發?；疖嚺芰?天5夜，到了當時的遼東省，在沈陽至安東鐵路線上的一個叫鳳城的地方停了下來。當時，第一批入朝作戰的志愿軍第50軍，在朝鮮參加完第四次戰役后，奉志愿軍總部命令回到國內，在鳳城一帶休整并補充兵員和軍械裝備。我們這批河南來的新兵，分別補充到50軍150師的幾個團里。我到了450團，我們在這里進行了適應性戰斗訓練。分配新兵下連時，師衛生隊要培訓戰地衛生員，因為我年齡小，是個“娃娃兵”，就把我分配到師部衛生隊。

　　1951年7月，中央軍委命令第50軍再次入朝，我就是這次隨軍來到朝鮮的。從鳳城坐火車到朝鮮新義州后，因為朝鮮境內的鐵路、公路等交通設施都被美軍炸毀，我們志愿軍部隊交通工具奇缺，只能徒步行軍到位于平安北道的泰川。為躲避敵機追蹤轟炸，我們白天隱蔽，夜里緊急行軍，步行了幾個夜晚才到達目的地。我們部隊先是執行搶修泰川機場的任務，沒有機械設備，全靠手挖肩挑，但戰友們從不叫苦叫累。大家都有一個共同心愿，必須抓緊建好機場，好讓志愿軍的戰斗機在里起降，和美帝爭取朝鮮戰場制空權。

　　在泰川期間，我從師衛生隊結業后，回到450團，到八連擔任衛生員。我們連隊衛生所設在一戶朝鮮群眾家里，那戶人家的兒子在戰場上犧牲了，剩下60多歲的老兩口相依為命。他們家有5間房子，3間坐北朝南，還有2間西屋，全是茅草房，雖然十分簡陋，但也能抵御朝鮮半島的嚴寒。和朝鮮百姓住在一起，語言不通，我們需要通過翻譯才能交流，沒有翻譯的時候，只能通過手勢和表情表達，可我們照樣有親如一家的感受。泰川機場搶修任務完成后，我們部隊移師朝鮮西海岸擔任防御任務。告別兩位老人時，我們留下一些糧食，以表達我們的情誼。在朝鮮西海岸地區，我們仍住在朝鮮群眾家里。記得那個地方好像叫云田里，我們住的那戶人家有6口人，一對60多歲的夫婦，還有兩個女子，一個40多歲，是這家的大兒媳婦，一個30多歲，是二兒媳婦。家中兩個兒子都參加了朝鮮人民軍，一直在戰場上和敵人戰斗，大兒子還是朝鮮人民軍的一個營長。殘酷的戰爭讓朝鮮人民生活得十分艱苦，但他們還是竭盡全力支援前線。這家人種的大白菜和白蘿卜，都交給了當地朝鮮勞動黨的基層組織轉送給前線的人民軍。

　　為防止美軍從西海岸再次登陸，按照志愿軍司令部的命令，我志愿軍部隊在朝鮮西海岸設置縱深防御地帶，構筑坑道工事。我們部隊承擔了坑道施工任務。在山體上修坑道，條件異常艱苦，我們叫響“破開山腹筑長城、挖開嶺心我安家”的口號，沒有風鉆、鎬等開掘工具，我們就靠兩只手掄鐵錘、掌鋼釬。我們一些連隊的戰士還自建冶鐵爐，收集些敵人的彈片和毀棄的坦克零件，自制錘頭和鋼釬。為彌補炸藥不足，我們找來美軍飛機轟炸投下的啞彈，拆開后取出里面的炸藥為我們所用。我們連的一個排長在拆彈時，啞彈突然爆炸，不幸犧牲。隨著國內支援朝鮮戰場的開掘工具和機械陸續到來，我們的施工條件才得以好轉，加快了坑道建設的進度。到1953年4月，一個以坑道、地道和地面工事為依托的防御體系，從正面戰場一直到東西海岸，把朝鮮圍得鐵桶一般。

　　陣地上的坑道建好后，我們部隊全部進入坑道。在坑道里，我們可以躲避美軍的飛機轟炸和重炮轟擊，還可以在里面儲存糧食和彈藥。軍、師、團、營、連各級指揮所和衛生所也設在坑道里。我們還辦起“坑道學?！?，閑暇時戰士們可以讀書學文化、彈起手風琴唱唱歌，有時候在一起包餃子改善生活。坑道里充滿了煙火氣和戰士們的歌聲笑聲。在坑道里生活，雖然安全很多，但坑道里非常潮濕，我們蓋的被子一直都是濕漉漉的，時間一長，不少戰士身上起了濕疹、長了疥瘡，我作為衛生員也沒有好的辦法，只能給戰士們抹點藥水或藥膏。就這樣，我們在坑道里一住就是幾年。

　　我在朝鮮期間，我所在的部隊沒有再到正面戰場和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作戰，除在泰川執行搶修機場任務外，一直都堅守在朝鮮西海岸。我們的陣地經常會遭到美軍的轟炸。敵機轟炸時，動輒就是幾架、十幾架，幾乎是擦著村莊的房頂飛，見不到我志愿軍部隊的行蹤，便投下炸彈和燃燒彈，把民房炸成一堆堆瓦礫，有時候間隔兩三個小時飛來轟炸，一天輪番轟炸好幾次。我們50軍副軍長蔡正國就是在美軍的一次空襲中不幸犧牲，成為志愿軍犧牲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的最高指揮官。

　　我還親身經歷了美軍實施的細菌戰。有一天，上級通知美軍要到西海岸地區空襲，這次可能投擲細菌彈，要我們衛生隊做好處置準備。果然，美軍飛機白天飛過來偵察后，夜間過來投彈。第二天，我和戰友們迅速趕赴現場，發現一些沒有炸成碎片的炸彈，彈殼張開了兩半，每一半彈殼里面有數個隔層。這些隔層是用來裝攜帶有傳染病菌的老鼠、蒼蠅、蚊子和跳蚤的。按照志愿軍司令部的命令，我們必須把這些投擲物集中焚燒掩埋，對污染地帶進行滅蟲和消毒。處置結束后，我們每個人都要把所穿的衣服里里外外換掉，用開水燙洗后烤干再穿。喪心病狂的美國鬼子發動的細菌戰，受到了全世界正義國家的強烈譴責。

　　在朝鮮的5年間，我沒有回國探過一次家，和父母都是靠寫信聯系，我的母親幾年不見我回來，念兒心切，經常以淚洗面，常常跑到村口朝村外大路上張望，盼著我能在她面前出現，以致思念過度郁郁而終，成為我一生最大的遺憾。祖國人民時刻惦記著我們在朝鮮的志愿軍戰士，先后派出多批慰問團到朝鮮，給我們帶來各種慰問品，還給我們進行文藝表演。有個叫新鳳霞的評劇演員就到我們團駐地演出過。我們部隊河南南陽地區的戰士居多，又在方城縣搞過集中訓練，河南省還專門派出方城縣豫劇團，到我們團里演出，聽到熟悉的鄉音，更加激起了我們對家鄉、對親人的思念。1953年7月朝鮮停戰協議簽訂后，志愿軍總部指示我們部隊繼續留在朝鮮西海岸加強戰備，維護停戰協定，隨時應對敵人的侵犯，直到1955年，我們部隊才奉命撤離朝鮮。

　　70多年前的偉大抗美援朝戰爭，薛明閣老人作為一名熱血青年走向了朝鮮戰場。他雖然沒有和敵人面對面殊死作戰，但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志愿軍戰士、戰場上的衛生兵，他為抗美援朝作出了應有貢獻。去年11月，老人獲頒抗美援朝70周年紀念章。他說，抗美援朝戰爭，我們國家打出了國威、軍威，打出了中國人民的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