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證

李國寧

　　“辦證132xxxxxxxx”，以前，這個手寫的辦假證的小廣告，在我們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里隨處可見，大家肯定記憶深刻。字體很相近，像是一個人的手跡；書寫得行云流水、瀟灑飄逸，隸書的功底，褚遂良的行草風格，圓潤瘦勁，不失雋秀，頗有迷惑性；書寫時用的不是墨汁，也不是油漆，像是兩者的混合物，寫出來還有在宣紙上的浸潤效果，雨水沖不掉，擦掉也很難，成了城市的“牛皮癬”。

然而，不到幾年，互聯網、大數據已讓假證無處遁形，“辦證”沒了市場；打擊假冒行動，使“辦證”隊伍全軍覆沒；創建“國家衛生城市”“全國文明城市”活動的開展，徹底把這個“牛皮癬”斬草除根。“辦證132xxxxxxxx”，已經成為城市的過往記憶，同樣也成為我們這座城市走向文明的一個見證。

可是，我今天為什么冷不丁地突然想起“辦證”小廣告了呢？因為，這幾天，我想辦個證。確切地說，我想辦個假證。這件事，還要從幾天前的一個電話說起。

電話是我的一個高中老師打來的。大約一個月前，他得了腦中風住進醫院治療，前幾天剛出院，我和幾個同學把他送回了家。電話來了，我趕緊接聽，以為病情有變。電話里，老師口齒不清，旁邊的大孫子解釋著。最后，我聽明白了，老師提了一個要求：讓給他辦個殘疾人證。

中風后遺癥導致老師坐上了輪椅，他想辦個殘疾人證。當年，他雖說是民辦教師，可教學水平一點不差，尤其是幾何教得好。記得恢復高考那年，他輔導的一道幾何題，大概是平行四邊形證明題，與高考數學卷的一道18分的考題一模一樣。18分，對數學成績普遍不好的文科生來說，那是改變命運的18分。我就是得到了那18分的其中的一個人。我們的命運改變了，可老師的命運卻沒改變。民辦教師取消后，他就又成了農民。

老師80多歲了，老伴兒死得早，孩子在外打工，現在就一個大孫子在家照顧他。如果能爭取點補貼，多好啊！我自然滿口答應：小事一樁，保證一定辦好。

然而，等我拿著老師的病例到殘聯咨詢后，才知道這件事不是那么簡單的。按政策規定，中風偏癱可以辦殘疾人證，但最快也要到一年半以后，而且城市和農村的補助標準還不一樣。

咋辦？我和在市區的幾個同學商量。大家一致認為，根據老師的身體狀況，不能等，說不定等到辦好那天也用不上了，再者標準太低。最后，大家決定每人每月出幾十塊錢，湊夠300塊錢，轉給老師的大孫子，讓他告訴老師，這就是政府補貼。

于是，我立馬給老師的大孫子打電話，說了大家的決定，老師的大孫子很感動。只是他有點擔心，這錢不明不白的，爺爺會有疑心。他讓我當面給老師說一下，讓他放心。

一個周日的下午，我驅車來到老師家。老師坐在輪椅上，在院子里曬太陽，也許正在等我。我見到老師，故意興高采烈地說：“老師，證的事都辦好啦……”說著，我就從兜里掏錢。這時，老師自己轉著輪椅回到屋里，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牛皮紙檔案袋，從里面掏出來一個身份證和幾張照片遞給我。此刻，我突然愣住了：老師說話不清楚，可頭腦還清醒，不辦證，哪來的錢。在數學老師跟前邏輯混亂，讓我無地自容。這會兒，我就像當年自以為是地做錯了題被老師發現了一樣，羞愧得不敢看老師的臉，低頭盯著老師手上那個癟癟的牛皮紙袋。驀地，我醒悟了：是啊，這個袋子本應該裝的是滿滿的證書，有教師資格證、職稱證、退休證，還有許多榮譽證，可現在卻是空空的。接過他的身份證和照片的那一刻，我心里五味雜陳、難以言表……

回來的路上，我腦海里一直閃現老師那渴望的神情。我恨不得馬上辦一個殘疾人證給老師送去，讓他滿足一回、高興一回，也讓我顯擺一下。于是，我腦子里就蹦出了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廣告“辦證132xxxxxxxx”。我想辦一個像真的一樣的假證，安慰一下彌留之際的老人。

回來后，我和幾個同學商定：出錢的計劃不變，按月悄悄地轉給老師的大孫子，作為照顧老師的費用，只是不讓老師的大孫子給老師說透。如果老師問起辦證的事，就說正在辦、快辦好了。

　　或許，這希望之光，還能照亮老師更長的生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