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春天一起飛

 綠茵茵的草地上，大片大片開著黃花的蒲公英如一只只蝴蝶般振翅欲飛，也如手藝精湛的繡娘巧手織就的圖案，簡單而清新，心瞬間便被明麗裝滿了。一眼一眼認真地望去，希望在和她們的對視中，讀懂彼此心頭最純樸的語言。

在萬物勃發的春天里，春姑娘的素手輕輕一拂，整個世界瞬間變了模樣，看到的、聽到的、嗅到的，似乎都是那么新鮮靈動。蒲公英永遠都是不起眼的存在，它們默默地生長，靜靜地開花，恪守著自己的原則，不辜負春天、不委屈自己，讓初心和夢想在每一個春天無拘無束地綻放。

我的家鄉緊挨著一條小河，河水緩緩地流淌著，在四季的變遷中，帶來了很多故事，也帶走了很多故事。春天的小河兩岸，各種花花草草爭先恐后地探出頭來，氤氳出一幅天然的美麗畫卷。仿佛是一夜之間，茵陳、茅草根、蒲公英、蘆山草……也都搖擺著鮮嫩嫩的身子，向春天報到，和春天同頻共振。小小的我挎上籃子、拿著鏟子跟在外婆的身后開始辨別各種常見的植物和草藥，蒲公英便是我們常挖的草藥之一。

一路上，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外婆不時地插兩句。外婆的目光始終是柔和的，如春天的陽光般溫暖。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外婆總能精準地找到蒲公英，將其完整地挖出來。然后，外婆舉起那棵新鮮的蒲公英，教我辨別葉子的形狀、根部的顏色。我一邊聽，一邊比照著她挖出的蒲公英仔細地在周邊尋找。剛開始，我不是找錯了，就是挖出的蒲公英沒有根。慢慢地，我學著外婆的樣子，找到一棵后，一只手把葉子輕輕攏住，另一只手拿起鏟子先在其四周挖，使土變得松軟，然后鏟子靠近蒲公英，使勁往下伸，這樣一棵完整的蒲公英便挖出來了。我樂此不疲地在草地上跑著、找著，就像玩著一個好玩的游戲。當一棵棵帶著泥土清香的蒲公英安穩地臥在籃子里時，勞動的喜悅充溢心田。

春天的陽光融融地照在身上，一會兒工夫，全身已經出了一層薄汗。挖累的我們隨意地坐在草地上，聽外婆給我講蒲公英的故事或傳說，還唱那首兒歌：“一個小球毛茸茸，好像棉絮好像絨，對它輕輕吹口氣，許多傘兵飛天空。小傘兵啊小傘兵，飛到西來飛到東，待到明年春三月，路旁開滿蒲公英。”在一字一句跟唱中，在春天空靈的氣息中，小小的蒲公英似乎在我心里生根、發芽、開花。

回到家后，外婆把一部分蒲公英放到太陽下晾曬，預備當作春茶喝，剩下的給我烙蒲公英餅吃。外婆把蒲公英一棵棵洗干凈，控干水分，切得碎碎的，放進加有鹽的面湯里攪拌，然后倒進已經熱了的平底鍋里。蒲公英的清香、面香和油香攪和在一起，讓春天的味蕾也變得活躍起來。圓圓的蒲公英餅入口，一絲微苦順著舌尖滑向喉部，慢慢地吃、慢慢地品，在細嚼慢咽中，我竟慢慢地愛上了這種獨特的味道。似乎哪一個春天里，不吃上幾個蒲公英餅，這個春天就有了缺憾一樣。

春天尋著時令一天天地走過，蒲公英也漸次開花，慢慢地花兒變成了白色，成了一個絨絨的輕靈的小球。結出球的蒲公英基本上進入了老齡。一陣風吹過，蒲公英飄起，四散紛飛，忽高忽低，忽上忽下，變幻著身姿和母體告別，開始又一個季節的輪回。

漸漸長大的我，也不再跟在外婆的身后和她一起挖蒲公英了。可是每到這個季節，外婆依舊會給我準備蒲公英茶，給我烙蒲公英餅。我不知道在那些寂寞的春天里，坐在生長著蒲公英的草地上，外婆的目光是否依舊那么柔和、溫暖，是否會想起那年那月那時的我，是否會在明媚的春光里發出微微的嘆息。

那一年春天，我陪著外婆去姨奶家。在附近的公園里，我們竟然不約而同地發現了蒲公英。盡管數量不多，盡管沒有鏟子，也不耽誤我用小樹枝當鏟子，一棵一棵地將它們完整地挖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袋子里。幾棵小小的蒲公英，竟然被外婆做成了一道美味的湯。原來，同一樣東西，只要喜愛，它就能在你的手掌里繁盛。

多年后，我離開了家鄉，開始了屬于自己的輾轉和奔波，以至于辜負了一個又一個春天的美好。此時，站在這片生長著蒲公英的草地上，我莫名地想起喬葉老師寫的《最慢的是活著》中的一段話：“我的新貌，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她的陳顏。我必須在她的根里成長，她必須在我的身體里復現，如同我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所有人的孩子和所有人孩子的孩子。活著這件原本最快的事，也因此，變成了最慢。生命將因此而更加簡約、博大、豐美、深邃和慈悲。這多么好。”在無聲的默念中，我竟忍不住淚流滿面。

蒲公英，從選擇飄飛的那一刻，隨遇而安就是它們的本性，那些絨球落在哪里，就在哪里孕育新的生命。而我也一樣，無論走在哪里，無論經歷了什么，都會把根牢牢地扎在春天的泥土里，向陽而生。我相信，在每一個春天里，在蔥蔥蘢蘢的綠意里，那柔和溫暖的目光都始終如一地伴隨著我，伴我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