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涼鞋

　　我是七八年考上高中的。考試的時候母親給我煎了兩個雞蛋煎餅，這是中午的飯。可能是這兩個煎餅的助力，我順利地考上了高中。這是文革后第一次經過考試選拔的高中生。和以前由大隊推薦上高中不一樣。在這公社唯一的高中里，我們大隊里一百多人只考上十余人，真有點鳳毛麟角的感覺。父母特別高興，家里總算出了個有學問的人——高中生。

　　上高中可不是個輕松的活。學校離家八里多地，走讀上學早出晚歸，午飯在學校吃，飯是自帶的，也就是饃和涼水。即使有錢能在學校食堂吃飯的，每到開飯時為了吃上熱飯，你也得慌點兒，這還不一定能遂愿。每天早晨五點多起床，六點半從家走。這是我的鐵律，如果趕早點八點鐘可以不遲到上課，這得是夏天。如果是冬天天不亮就得走，稍微慢些第一節課只能聽半堂了。陰雨天遲到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尤其是苦了那些女生，摸黑走路害怕也只能無奈地放棄第一節課的聽講權。老師的批評聲像是甩在臉上的耳光啪啪地脆亮，那也只有忍的份是沒有膽量去分辯的。

　　我往返學校的途中需經過兩個大隊。放學后學哥學姐們和我們這些小字輩成群結隊地涌出校門，你追我趕地打打鬧鬧。可轟然間像炸開了的爆米花，瞬間都散入到各個的入村小路。即便是同一個大隊的同學，也不可能時常都走在一起。幸運的是我們能一起回村的有七八個，大都能湊在一起打鬧著回去。也有落單的時候，那一準是挨老師批評或有什么活動的。其次是女同學。那種敏感的男女之間的事情讓人都提著心走，真正能走在一起打打鬧鬧的機會并不多。我們村有一名女生，我們是同班同學，從小學到初中我們都是班干部，可走在一起的次數屈指可數。

　　能和我碰頭同行的最多的是鄰村的一位男同學，他叫禮，我們是一屆不同班，有些話能夠談得來。他個子中等，說話有點結巴，但絕不是你…你…你…那種老半天說不出話的那種。整體形象不太好，頭發黃而且稀疏；臉是圓的但總有些灰蒙蒙的像似沒洗過的樣子；腫眼泡大耳朵，著裝倒也干凈些就是補丁較多，不穿襪子的腳顯得粗糙肥大，夏天塑料涼鞋跨在腳上倒也耐看，有時候人少的時他會索性把鞋拿在手里赤腳走路，自言省著穿。只是冬天在短褲腿下裸露的腳踝讓人心疼。

　　我和他接觸得多了，感覺到很親切，只是心里總有點說不清的下意識，我曾認真地品味過，理不出頭緒來。也許是他那噴壺岔子的胡說抑或是說話時冷不丁地吸溜一聲的兩筒鼻涕，心里有那丁點的不舒服。聽說村里人叫他罐子，或許還帶“破”字。是不是和他的形象有關系。

　　我知道他的家里比較寒，沒有了父親，與母親哥哥相依為命。我和他比也強不到哪去，這可能是我們之間有話可說的原由。

　　他是放學回家落單走路的時候最多，要么是學費交不上，要么是作業沒完成，要么是在課堂上或課間胡噴惹禍事。總之老師是不會表揚他的。鼻青臉腫地批評他是不在乎的，適應了，路上侃侃而談的胡噴也就照樣子沒有把門的。

　　我在班里相處得比較鐵心的同學不太多，也就前后座位的幾個，和女同學說話掰著指頭算了算，也就那么一兩次，現在還覺得對不起青春。后來文理科分班，全校一屆學生打亂了重新分，以至于拍畢業照時還分不清誰是誰。

　　兩年的時光過得像翻書一樣快。在最后一學期為了應付高考學校要求畢業班全部住校。我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雖說是白饅頭就稀飯，這也是把家里不多的白面交到學校食堂換來的。已經非常的奢侈了，比在家吃紅薯窩頭已經是天上了。

　　最后一個學期，好事卻不斷地臨到我頭上。先是班主任在一天下午放學時把我叫到辦公室，拿出一本政治復習資料，厚厚的新嘎嘎的，讓我買一本學習用，并言辭鑿鑿地說，不要外傳，這是給學習好的同學準備的。讓我回去拿五角錢來再領書。這讓我激動了好幾天。我自嘲地說，看來我的學習成績也是不賴的呀！

　　再者是父親給我些錢讓我買一雙涼鞋，這對我是一個很大的震動。我思忖了好些天才決定買一雙軟底涼鞋，一是趕點時髦，二是了結一個心愿。在大隊上初中時我的班主任穿過這樣的涼鞋，鞋底兩面是膠，中間夾著彈性十足的不知道什么材料，算正看著老師走路一軟一軟的一定很舒適。鞋幫是打孔用鉚釘鉚的，就是好看呢！班主任把鞋擦得锃亮，有時候腳上還穿著肉色的襪子，領讀課文時小步地來回在班里走動，你會感覺到一種從未有的香氣撲面而來。有時候班主任坐在講臺上，把腳放在前排的課桌上讀課文，那種白色的絲襪亮閃閃的打眼睛。可能是顯擺吧。我就想我要穿上這涼鞋也一定很神氣，不比我們班主任差，因為我年輕。再的話我一定不穿襪子，穿涼鞋又穿襪子是圖涼快還是圖熱？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