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文 /夏季

閑下來的時候，總喜歡回憶幾十年前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憶起那些給我印象較深的人，我的武術老師聶祥齋就是其中的一位。

聶老師個子不高，瘦瘦的，兩眼雪亮，步履穩健，講話聲音不大，但有獨特的魅力。他像一個溫文爾雅的慈祥老人，看見他的人就想和他親近。在我們縣城里，會武術的人不多，聶老師武藝高深，新中國成立前曾做過武術教官，他的大名婦孺皆知。

我不是聶老師的徒弟，但他的大徒弟是我的好友。當時聶老師教八卦拳，我的這位好友轉身就傳給了我。聶老師教一路，不久我也學到手一路，進度幾乎與聶老師的徒弟們同步，很快我就學會了四路。八卦拳全套一共14路，學到四路已是很不簡單了，越往后難度越大。據說聶老師教了四路后，就不再往下教了，開始教對打拳和器械。

我想拜聶老師為師，愿望很迫切，心里也醞釀多日，不知聶老師肯不肯接收我，但我并沒有想通過熟人介紹。

夏季的一天下午，我托人買了兩條淮河牌香煙，壯著膽子從縣城步行去十八里以外的白馬橋拜見聶老師，事前也沒有向他打招呼，橫豎下了決心，成與不成都不在乎。那年我15歲。

進了村子，向老鄉打聽到了聶老師的家。村子不大，聶老師的家住在村子的邊上，很容易就找到了。我印象里，他家門前的小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環境很整潔，一看就是練功的場地。家門關著，沒有上鎖，我沒有推門，先站在外面喊了幾聲“姥爺在家嗎？”按照輩分，我應該是孫子輩的，喊了兩聲，沒人回答，我就大膽地推門進屋，又喊了兩聲，還是沒人回答。房子很小，兩間屋。我環顧一下家里的情況，確定家里沒人。于是，我就把帶來的兩條淮河牌香煙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與此同時，我看見桌子上有一本書，書名是《少林白眉棍法》。我喜出望外，摸了摸書皮，沒敢翻閱。

我在屋子里坐了一會兒，心想聶老師沒有鎖門，一定很快就會回來。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聶老師回來。大概過了有個把小時，不見聶老師回來，我就拿起那本《少林白眉棍法》，坐在凳子上翻看，看了前言，翻了幾頁，大開眼界，愛不釋手。左等右等，不見聶老師的人影，我突然靈機一動，腦子里冒出了一個想法，把這本書借走。怎么借呢？聶老師不在家，而我又是第一次來拜見老師,就這樣把書拿走甚是不妥。左思右想，忽然，我在桌子上看見幾根白粉筆，念頭一下子出來了。我拿起粉筆，在堂屋的地上寫了借條，意思是：我今天來拜您為師，卻不見您回來，看見桌子上有一本書，非常喜愛，恕我不敬，沒有征得您的同意，我把這本書借走了，三天以后我再回來還您。送上兩條香煙，表達心意。就這樣，我拿著書，關上門，離開村子，返回縣城。這時天色已晚。

回到家，我立即找來筆記本，開始抄書，因為書上有不少圖，抄描進度很慢，生怕三天抄不完，我就請來好友安英俊幫我一起抄。還怕人看見，我倆關上門，挑燈夜戰，終于用了三天時間把書上文字從前言到后語約20萬字全部抄完，書上的百十幅圖也全部描完，三本手抄本《少林白眉棍法》拿在手上，我倆欣喜萬分。

第四天，我帶著書又來到白馬橋。這天，聶老師在家，他正在堂屋看書，我怯生生地深表歉意地喊了一聲：“老師，真對不起您！”聶老師見了我，沒搭話，卻溫和地笑著對我說：“來，進屋坐。”我低頭看看堂屋的地上，還有粉筆字的印子，顯然，聶老師并沒有故意擦掉那些字。聶老師笑容可掬地對我說：“我還是頭一回見這樣拜師的徒弟，你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聶老師。聶老師說話的時候，眼睛不是直直地看著我，而是看著前面的下方。聶老師看著我帶回來的這本書說道：“你喜歡就送給你吧。”聶老師這么慷慨，令我沒有想到。我有些羞愧地對聶老師說：“書我已經抄完了。”說完，我把手抄本遞給聶老師看。他把三本手抄書接過來，拿在手上感到很吃驚，連連贊嘆道：“呵,你真行啊,這么下功夫！看來你是真喜歡！”聶老師絲毫沒有責怪我不經許可就把書借走的行為，反而給予我以贊賞。這使我深深地感到聶老師是那樣的親切，我由衷地敬佩聶老師的寬宏大量。也許因為抄書這件事感動了聶老師，他毫不猶豫地說：“我今天就收下你這個徒弟。”聶老師收徒弟是十分謹慎的，他卻很爽快地收下了我。

他和我敘了一會兒話，漸漸地我的心情也不緊張了。聶老師說：“聽說你已經會了幾路八卦拳，你打一套給我看看。”我趕緊出門，在院子里稍稍活動一下，一口氣打了兩路。八卦拳每一路套路不是很長，二十幾個動作，兩路下來，不覺很累。聶老師看了，點點頭對我說：“好??！動作都差不多，你學了幾路？”我說：“會四路，加上把式拳，我已學會五路。”聶老師并沒有問我是跟誰學的，但他一定知道是誰教我的。聶老師沉穩地說：“以后就跟著我接著學吧，要把基本功練好。”對“基本功”三個字，他的語氣很重。

那天，聶老師沒有過多講述八卦拳的東西，他語重心長地告誡我：“以后不要和別人打架，傷著誰都不好，練武是修身，不是為了打人。”他沒講太多大道理，我默默地記下了他的話。

接近中午，聶老師熱情地留我在家里吃午飯，我不好意思留下來。我從坐著的小凳子上緩緩地站起來，畢恭畢敬地站在聶老師面前，深深地向他三鞠躬，之后我便告辭了。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感覺自己與過去不同了，似乎增添了一股力量，興奮的我邊走、邊跑，滿懷著說不盡的成功的喜悅。

就這樣，沒有任何儀式，我就成了聶老師的徒弟。

謹以此文，懷念恩師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