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久見

文/郭建光

這個夏天比往年來得似乎早一些，從冬天到春天是一夜之間的事，而從春到夏，就在她乘坐的地鐵的主播不緊不慢的播報中瞬間來到。39℃,活久見！這是小沫的口頭禪，更是這座千年古都、國際大都會很多高知們表達不滿說得最溜兒的一句話。

小沫剛大學畢業，就接到了一家企劃公司的錄用通知。接到電話，從快遞員手中拿到通知單的時候，小沫大概也說了“活久見”這句不咸不淡的話。

“活得久了，也就見怪不怪，也就隨波逐流了，一些思維，一些陳詞濫調，一些須臾圓滑，一股腦兒從卑微的身子的某個地方洋洋得意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武裝了頭腦。然而，這樣的自己，還是自己嗎？”小沫斷斷續續打在手機上的這段話痛擊人心，如果一旁有另外一雙眼睛，四只眼睛里一定泛起微微光。有時候人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流淚，為別人，更多的時候為自己。

“公主墳站到了……”小沫還來不及投入地傷心一會兒，就被打開的地鐵門擠出了車廂。她看著身旁一個個靚女帥哥背著輕便的包，踏著輕盈的步子，還有身上佩戴的飾品，一雙雙泛著光的小白鞋。

就在小沫以離弦之箭的速度想再次跳進即將關閉的地鐵門時，兩只手生生把她拽了回來。她想來句京罵，可是一翻眼睛，看到是佩戴袖章的地鐵工作人員，白眼沒敢多翻就垂下。而另一雙手是一名戴著貝雷帽的男孩，白衣白鞋，口罩墨鏡加身。

小沫再次上車的時候，身旁站著一個散發香皂味道的男子。這讓小沫的小心臟突突跳動，因為，隨著她視線所及，身旁那個年輕人，白衣白鞋的男孩目光傾城，鼻翼微歙，隨著車體震動他的棱角有些柔和又有些硬朗，胸口上掛著墨鏡，胳膊肘上套著口罩。這是一個尚處于少年與青年夾隙間的男孩，已經可以照見他未來的模樣——白馬馱來一位翩翩公子。

就在小沫糾結要不要略施小技撞其個滿懷的時候，兩人的目光相遇了。小沫快速算了算自己談過的一場場戀愛的男主角，對，每一個，甚至加起來也抵不過這孩子的潘安容貌。

她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應該是站點到了，人潮洶涌，她盯著男孩側過去的臉，提氣凝神，抱緊自己的物品，等到眾人散去，車廂里突然出現短暫的空檔。男孩尋個座位坐下，小沫也跟著坐下，兩人近在咫尺。

她故意目光平視了十幾秒，眼睛硌得生疼，眼角的余光還是忍不住一寸寸邁向危險的彼岸。她心亂如麻，體溫升高，口干舌燥，一切征兆都在提示自己的春心萌動。糾結的心在車體內游動，她想施展魔力，把地鐵所有的出口焊死封嚴，全世界就剩下這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公主墳站到了……”小沫冷不丁打個激靈，莫不是出了鬼不曾？她睜開眼睛，取下耳麥，想真正地嚴肅地看看那個男孩，哪怕只正兒八經的一眼。她明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生萍水相逢的愛情，可是她要努力地掙扎一下，告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得不到的東西最珍貴，哪怕雙方說一聲再見，道一聲別，從此再也不見。可是目力所及，車廂里不見了那個男孩，身旁的座位上也沒有。剛才耳朵出了毛病，不是公主墳到了，而是自己應該下車的那個六里橋站到了。

最后一秒，小沫跳下車廂，她瘦弱的背影因為剛才的一擊而變得更加羸弱，她額前的頭發被再次啟動的地鐵卷起的風吹得凌亂。她目送這座每天承載自己的列車來來往往，而自己從未寄情于斯，直到今天，這個夏天剛剛來到的時候，車不見了，小沫的夏天熱乎勁兒已過，也消失不見。

目光總是要收回，小沫慵懶地無聊地攤攤手，眨眨眼，轉個圈，擁抱了一下自己。她定定神兒，朝著向上的電梯出口緩緩而行。

下電梯的那一瞬，她微微閉上眼，打算抖落這沉重的心情，飛蛾般的熾熱，順勢張開雙臂，指尖似乎觸碰到軟和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咂摸回味，耳畔有一股生硬的甜澀的氣息傳來：“嗨，公主墳站到了……”

活久見！

小沫的夏天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