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餅干

文/王輝

偶爾聽到“筷子兄弟”唱的《父親》，一首歌沒聽完，我已感動得流淚。我喜歡上了這首歌，一有空就聽；我也慢慢感悟著歌中所表達的真切而質樸的情感。

每個周末，我會帶著妻兒回到年近古稀的父母親那里。通常的場景是，妻子和母親在廚房里忙乎一頓豐盛的午飯，兒子看電視，我和父親坐在涼風陣陣的大門過道里，一邊聽著單田芳的評書《三俠五義》，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大約天下的父子相對的時候都是如此吧，金口難開，沉默少語。其實，我和父親都覺得，這種極其默契的沉默，是一種難得的心與心之間的交流。

小時候總感覺父親在家的時候很少，聽母親說他在息縣拉石頭，那活重，一架車石頭上千斤，來回一趟二三百里路。后來我問父親，那么累的活，那么遠的路，怎么能干下來？父親神情一震，慨然說道：“那時候年輕，還真不知道啥叫累！那活是重，可掙的工分多，在路上走累了可以歇歇腳，公家給伙食費，吃得還好，大杠子白面饃一個一斤重，每人一次發倆。”母親一旁插話：“你還舍得吃完？每次都是能少吃點就少吃點，用衣裳包著拿回來。一個饃分四截，一個孩子一截，分不均還不行。”

母親這么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一件事。

我那時剛七八歲的樣子，還沒有上學。一天下午，母親把正在外面瘋玩的我找回來，對我說，和父親一塊出門的人捎信說父親下午會回來，你別光顧玩了，去大路口接接父親，父親一定給你買了好吃的。我問母親，父親為什么一定會給我買好吃的。母親把我摟到懷里說，因為你是個男孩，是寶貝蛋唄！快去吧，去晚了，好吃的可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了。

可見這當父母的都是偏心眼的！

于是我歡歡喜喜、蹦蹦跳跳跑到大路口去迎接父親。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西下的太陽把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我剛跑到大路口，父親也正好下了柏油路，拉著一輛架子車拐到通向我們鄉村的小路上。父親看我跑那么遠來接他，高興得臉上笑開了花，沒有一絲疲憊的樣子。他緊走幾步，把車子放下，一把把我舉起來，問我咋知道他今兒會回來，我說母親是神仙，掐指一算，知道你今兒一定回來，派我來接你。父親聽了哈哈大笑，把我放到車子上坐好，然后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拿出一盒餅干遞給我。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那盒餅干的樣子：一個黃色大四方盒子，上面一個笑呵呵的胖娃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父親說2斤重，要一塊錢一盒。想想當時一袋面才5元錢，父親花一塊錢給我買一盒餅干，真是夠奢侈的。做父親的，都是想把最好的給孩子！父親輕輕把餅干盒打開，拿出來一塊讓我嘗嘗，第一次吃叫“餅干”的東西，根本無可比較，只知道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吃完一塊，我又拿出一塊吃。父親說別吃那么快，留著慢慢吃。我看著那滿滿當當的一大盒子餅干，心想我吃到過年也吃不完呢，心里那個爽啊，簡直美死了！

父親拉著我往家里走，我坐在架子車里，抱著那盒餅干，吃了幾塊還真不舍得吃了。一邊走父親一邊問我，回家后餅干讓不讓姐姐和兩個妹妹吃啊？我不吭聲。父親停下來，走到我身邊，用一雙厚實有力的雙手捧著我的小臉，笑著說不想給她們吃啊？我點點頭。父親說，那不對，你不會走路的時候，姐姐整天抱著你；倆妹妹比你小，吃不了幾塊，你想想你能一個人把這盒餅干吃完嗎？我搖搖頭。父親說，好了，回去你給她們分，好吧。

回到家，父親拿出一塊五毛錢交給母親，說是公家給的伙食費沒有花完，領頭的隊長就把錢分給大伙了，本來分兩塊五的，給孩子買了一盒餅干，花去了一塊。母親就逗我，餅干呢？讓媽也嘗嘗！我趕緊拿出一塊，遞到母親的嘴邊，母親用手掰了一小塊，放到嘴里，

笑著說真香真甜哪！姐姐和倆妹妹也都眼巴巴地望著我。我想起路上父親給我說的話，就把餅干放到桌子上，讓母親給我們幾個分。母親又笑著問我，真叫分？我鄭重地點頭。母親高興地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開始給我們姐弟四個分餅干。我記得我的那一份好像是最多的，但姐姐和倆妹妹都沒有說什么，四個孩子都拿著自己該得到的一份餅干，興高采烈地去藏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多年以后我才記起，當年那盒昂貴的餅干，全家只有一個人沒有嘗一口，他，就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