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親洗澡

□張秋菊

記不得上次與母親一起洗澡是何年何月了。最近買了幾張某酒店的澡票，想陪母親洗洗澡。

曾和同事去過幾次，高檔，條件好，暖洋洋的，哪哪都舒服。快過年了，便給母親打電話，啥都準備好了，讓她來洗澡。母親說在家洗過了。我上次見她大冷天在屋里擦擦，出來縮著身子，牙齒打著戰。母親說，說別花錢了我不洗。我謊稱這票是別人送我的，不花錢，過兩天就過期了，你來吧，可舒服了，洗洗好過年。

我提前到酒店，在大廳里等她，左等右等不見人，我凍得直打戰。出門看了幾回，才看見她從南邊走過來。我問，咋不騎車呢？母親說，車壞了，又推回去了，離這不遠，就走過來了。

我們進去了，兩串鑰匙上的號碼相鄰，柜子卻不在一處。等我準備好，母親正在洗。一會兒，我一抬頭，見她兩手扯著毛巾角來回拉鋸式地搓背，本身就胖，顯得笨拙、艱難。我怪她，別拉了，我給你搓背。她慌忙說，這就中。我說，中啥呀，你要閨女弄啥呢？說完，我眼一下子濕了。

給她搓了一遍，手腕發酸，歇一下，又搓一遍。母親笑著說我手沒勁。她也認真地給我搓了兩遍。我不禁想起小時候她給我搓澡的事。

那時候，每年鄉里四月初八的會，是農村的盛事，看大戲，逛大街，將遠處的老年親戚提前接來住下，會給孩子們添置夏衣，給看戲錢。天氣轉熱，一個冬天沒洗澡的孩子要洗澡。我最怕洗澡了。母親端來一盆溫熱水，一遍又一遍地搓，生疼生疼的，把皮搓得發紅，還是搓不掉大腿內側的灰。作為最后重點突擊，母親誓不罷休的樣子，我齜牙咧嘴，疼得眼淚直往下掉。

我們很快洗完了，我去吹頭發，她倒麻利，一會兒就穿整齊了。我說，我給你吹頭發吧？母親說，我不用吹，沒洗頭，我在家自己染的頭發，怕掉色，沒敢洗。本想批評她幾句，但強忍著沒吼出來。我說，給你搽搽臉吧，看你手臉干的。她仰臉坐下，我給她拍了一遍水，拍了一遍潤面乳。母親的臉色立即滋潤了，氣色也好了。我說，我給你搽點兒口紅吧？母親拒絕說，不中，一輩子沒擦過，像喝小孩血了。我說，沒事，就給你搽一點點兒，不然嘴唇發白，人沒精神。我輕輕在她唇上點了點，然后用手指暈開，點勻，之后讓她照鏡子。母親說，我回去你爸肯定要給我照相。說完，母親哈哈大笑起來，露出黑黑的牙洞。

出了門，我交待她，以后別啥都不舍得，你看，你一來，咱倆搓背的錢都省了，以后冬天我陪你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