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來不及告別

□余斌

無錫一小吃店發生燃氣爆炸后，朋友圈流傳最廣的一句話就是：許多時候，我們來不及告別。

人生有時候，一轉身，可能就是一世。

有時，一別便是一生。

去開封開會的時候，抽空去探望大伯。80多歲的大伯，接到我的電話，高興得像個孩子。當年一米八多、脾氣火爆的漢子患了老年癡呆，在我快到時，騎著三輪接連買了三次饅頭，卻沒忘記買我最喜歡的燒餅夾肉。

同樣患了老年癡呆病的大娘，短短十來分鐘，一個同樣的問題問了我好多遍。

客廳里還放著小保哥哥的照片，大伯的眼神不時溫柔地掠過。

時間很趕，我帶著涼掉的燒餅坐上了公交，一咬還是那個味道，還有淡淡的酸澀。

那個曾經的少年，已經好多年不見。

多年前那天中午，爸爸鄭重其事地打電話叫我和妹妹回家的時候，有無數個猜想。

怎么也沒想到是小保哥哥出了事。

我問是受傷了還是病了，沒想到人已經不在了。

無法消化。

那個帶我看僵尸片、領我吃羊肉串、熱烈地講起東北室外的低溫、騎車帶我在汴梁城里看菊花的少年真的不在了？

那個寧愿收養孩子也不肯離棄不能生育妻子的哥哥真的不在了?

真的后悔了。那年清明假期路過的時候為什么怕驚擾了你好不容易的假期，沒去看你呢？

臨時在大伯家住一宿，卻把電話錯打到你家里。在電話那端，你很欣喜地問我在哪里。以為你應該在東北的我愕然下沒好意思打擾你和妻女相聚的時間，支吾地說只是找大伯問件事情。第二天一早匆匆離去，只是想著人生很長，我們還年輕。卻發現，人生真的很短。

至此，便是永別。

住在大伯家的那晚，大娘拉著我聊了好久，話題全是小保哥哥。講小保哥哥對妻子的百般維護，講小保哥哥如何為了妻子放棄了出國的機會，講小保哥哥如何不顧父母和姐姐們的勸阻抱養孩子。

我無語。

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坐在電影院里，我不看屏幕卻盯著一個人的眼睛，最后憋不住問了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話——那個姐姐結婚了，你去當伴郎，后悔嗎？

剛才那個還在逗我的小保哥哥，眼睛里沒有了溫度，嘴唇緊閉，只是看著前方。

最后，他告訴我，有些東西，是永遠沒法說的。

那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從心有靈犀到出雙入對，一切都很快也很自然。當年大娘講起這段的時候，有點遺憾，更多的是對兒子的痛惜，“今天，那個女人結婚，小保當伴郎。要不是……”

要不是那個姐姐得了白癜風。

據說，白癜風初來的時候，小保哥哥其實一點也不在意，一如既往地疼惜那個姐姐。可是時間一長，總有人在你面前講——聽說是會遺傳的，這樣怎么帶出去啊……講得多了，還是少年的心便開始猶疑。

愛人的心，總是很敏感。那個姐姐在第一時間提出分手，你不愿，卻又拿不出堅定來打動別人，最后變成了不咸不淡的朋友。沒想到的是，一個好朋友在這個時候勇敢地站在那個女孩子的身邊。于是，童話開始了，癡情打動了灰姑娘，白癜風居然也好了，公主結婚了，只是，我的哥哥是伴郎。

在我上大學的那段日子里，你的假期其實很有限。有限的假期里，你會騎著車子到學校找我這個沒心沒肺的妹妹，一起詫異那個追他的女孩子居然喜歡榻榻米，一起討論是張家界的山水動人還是東北的冰雪更美。

近30歲才結婚，等你終于找到一個愿意寄托感情的女人的時候，我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遺憾的是你們一直沒孩子。最后檢查的結果是嫂子不能生育。據說，親戚們都勸你離婚，你卻堅守這份婚姻。我聽了初始很欣慰，覺得小保哥哥學會守護他愿意守護的了。然而，從大娘那里知道的，卻不止這些……讓我覺得既無奈又心痛。小保哥哥，你到底承受了什么？

告別，已無可能。

天上人間，你知道親人的痛嗎？你知道兩位白發老人慢慢忘記現在，活在有你的時候嗎？你在天堂里也會心痛嗎？

我看小說，喜歡先翻結尾，悲劇統統丟開，再幼稚再惡俗的大團圓文也能忍著性子看下去。不為其他，只為心底對團圓和美好的小歡喜。只是，生活中，越來越多的事讓我們無力，讓我們心痛。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身邊每個人，無論兄弟姐妹、摯友親朋，都只有今生，沒有來世。

親情、友情、愛情，下輩子只是個美好的幻影。

有時，一別，便是一生。

認真珍惜每一份你所擁有的吧！

對生活，對親朋，如果愛，請深愛。

這樣，在來不及告別時，或許會有錐心的疼痛，卻不會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