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遠行的人留一壺傳承

◇劉干

我家有把紫砂茶壺，是1949年春天祖父路過宜興，花了3塊銅錢換的。聽說新中國要成立了，祖父撂下船主搬運工的活兒，帶著這把茶壺和工錢，回到老家給兒子置辦婚事。

為讓兒孫們銘記新中國成立之日，祖父專門挑選10月1日這天，為我父母舉辦了結婚儀式，并送給父親這把紫砂茶壺。

“茶壺”與“攙扶”諧音，表達長輩對晚輩婚后的期望，既要相依相伴、白頭偕老；還意味著人生如茶，婚后對生活的責任和擔當；更重要的是，新中國成立后，我家分到了兩畝土地，生活有了保障，感激之情都在這把壺里。因此，父親格外珍惜這把茶壺。

小時候，父親常對我們姐弟幾個說：“這把茶壺是祖父送給我的傳家寶?？吹剿涂吹侥銈円压实淖娓?，可千萬要小心，別打爛了。”

于是，在我幼小的心靈里，那個棕色紫砂茶壺如同圣物，有時我似乎覺得它就是和藹可親的祖父站在那兒，讓我對沒見過的祖父浮想聯翩。每次看著父親從壺里倒出的茶水，我都心生敬意，感覺某種神奇的魔力藏在壺里。起先，我是仰視放在桌上的茶壺，從不敢輕易觸碰，生怕打爛了。后來，我漸漸長高了，能用手摸到茶壺了，但也只是輕拿輕放。終于，我高過桌上的茶壺了，小心翼翼地揭開蓋子，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醇厚的湯色，聞到濃郁的茶香，每次我都有些迷醉，有種相依相親的幸福感覺浸潤全身。

從小到大，我們姐弟幾個常常依偎在茶壺旁，看著父親從壺里倒出香噴噴的茶水，輕呷一口，便以茶壺為道具，給我們講述許多關于祖父的故事。比如，“舊中國風雨飄搖，家境隨國運衰落，日子艱難困窘。祖父為養家糊口，孤身一人到外地打工，風里來雨里去，積勞成疾，英年早逝……”有時聽得我們淚水漣漣，也看到了父母的疲憊，感受著他們的頭發像壺里泡的茶，逐漸由青變白，容顏也逐漸像紫砂茶壺一樣滄桑了。

我們姐弟幾個長大后，像離巢的鳥兒，陸續離開了家，或求學或嫁人或工作。而茶壺依舊默默的堅守在老宅里，陪伴著父母走過每個寂寞的日子。偶爾歸來，走進家看見桌上的茶壺，好似和一位久別重逢的親人相見，親切、溫暖和踏實感油然而生，也在我的心頭引發淡淡的鄉愁。在我24歲那年，父母也把我結婚日子挑選10月1日。結婚那天，父親問我：“你想讓我送你什么？”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什么都不必送，就給我那把老茶壺吧！”父親有些驚訝說：“孩子，那把老茶壺是個不值錢的泥陶，只能泡點茶水而已，現在還送你這個，父親不忍心呀！”我堅定地說：“我就要那把老茶壺，有那個老茶壺，就感覺您和娘以及祖父陪在我身邊，就能時常想起家鄉，讓我覺得日子過得踏實溫暖，格外有滋味兒……”

從此，老茶壺就跟著我，忠實地守在我身旁，陪伴著我的歲月。說來也是神奇，有次正往壺里裝茶，不小心碰落了茶壺，就在茶壺即將著地的一剎那，我竟然穩穩地接住了它，讓茶壺有驚無險。遺憾的是，此事發生不久，父親在老宅安詳地合上了眼，走完了他92歲人生旅途。父親去世后，母親常來我家小住，每次來都會習慣性地看看摸摸老茶壺，與壺“交流”，每次觸碰，她都覺得是最溫暖的安慰。

一晃，老茶壺跟隨我30多年了。去年10月1日兒子結婚，看他一臉幸福的樣子，我問兒子：“結婚需要爸爸送你什么禮物？”本以為兒子會說送車送房，沒想到兒子卻說：“也送我那把老茶壺吧！其他的結婚后自己奮斗！”聽了這話，我含著淚把老茶壺交到兒子手里。

這把老茶壺見證了我家從茅草房、土坯房、磚瓦房、平房的變遷，再從鄉下走到城里住上寬敞明亮的樓房……從新中國成立那天，經歷了70年的滄桑歲月，老茶壺見證了我家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也見證了我家的生活一步步走向美好、走向幸福的新時代。

我一直覺得老茶壺是個無價之寶，因為它裝滿的不僅僅是縷縷茶香，還是我家三代人的家國情懷，更是無盡的鄉愁和厚重的親情。同時，老茶壺也見證了國人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再到強起來的70年偉大的光輝歷程。

老茶壺成了我家國慶文化的載體，留住這把有生命溫度的老茶壺，永遠注入家族的血脈里，通過國慶婚禮，傳承千秋萬代、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