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木坐車

□         王太廣

在我生活的小區里，經常看到老太太們推著各式各樣的兒童手推車轉悠，看著孩子們稚嫩、活潑、可愛的小臉兒，總想湊上去逗逗。每當我看到這種情景，便想起昔日農村嬰兒的木坐車。

聽母親說，我小時候沒有享用過小坐車，因為家里沒有這東西。1964年初，我家移民到新莊后，西側的鄰居朱元清叔叔家有輛木坐車。元清叔是個木匠，上世紀50年代中期有了大閨女朱真后，他用槐木做了一輛只能坐但站不穩的嬰兒小坐車。基本結構是：一個坐板、一個踩板、一個臺板、一根橫條、四個小木輪。坐板居中層，是嬰兒坐的部位，木板中間挖有一個小碗口大的洞，便于嬰兒隨時大小便。踩板居下層，是嬰兒腳踩的地方。臺板為上層，在嬰兒的前面，便于擺放吃的東西和玩具。在臺板和坐板之間以一根斜木條攔在嬰兒襠中，防止嬰兒的身體向前移動。后面有一根橫木，嬰兒可以往后靠，節省體力。小坐車側面和靠背都有木板，棱角打磨刨光，略顯笨重但很結實。嬰兒坐在里面，既站不起來，也爬不出去。朱家的六個孩子小時候都相繼坐過這輛小坐車，尤其是朱治河坐小坐車的情景給我印象最深。

1970年初冬，元清叔隨生產隊的男勞力去汝南縣王崗公社馬灣寨參加治理汝河工程期間，大菜嬸生了一個胖娃娃，起名“治河”。此時，她大閨女朱真已經出嫁，二閨女朱愛給了在洛陽工作的大姑。治河半歲后，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小坐車里度過的。

豫南平原的麥收季節，生產隊最缺的是勞力。元清叔家的大菜嬸沒法閑在家里哄孩子。如果在莊頭干活，大菜嬸就推著小坐車，放在地頭或麥場邊的陰涼處。自己該干活干活，不管治河哭鬧。到了勞動間隙，再給孩子喂奶。如果干活的地方較遠，則由尚未入學的小志、小法推著小坐車哄治河玩。他們在院子里、莊里頭來回轉悠。小坐車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響，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不管是陌生人還是熟人，總是要逗一下治河。我也是如此，不僅羨慕小坐車，更喜歡和治河玩。小治河很乖，總是給人以笑臉。小坐車是治河的天地，他無憂無慮地坐在里面玩耍，盡情釋放著自己那份“人之初”的好奇，白嫩的手臂像胖胖的蓮藕，笑嘻嘻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小志、小法為了逗弟弟取樂，不是捏著治河的兩個食指做“斗斗飛”的游戲，就是揪片槐樹葉噙到嘴唇邊吹或拿個泥巴捏的小叫吹（即泥哨）；不是捉來一只青蛙或一只小麻雀，用線繩拴住一條小腿放到小坐車前蹦來蹦去、飛來飛去，就是弄個鈴鐺掛在車欄桿上，跑起來“叮叮當當”響，逗得小治河發出“咯咯”的笑聲，這笑聲驚醒了樹上的鳥兒，斜斜地飛出一串音符，飄蕩在村莊和田野的上空。

沒人管的孩子懂事早。治河這孩子很省事，吃飽了就玩，玩累了就睡，餓了就哭、就鬧。當治河哭時，小臉憋得通紅，不停地叫喊、掙扎，手腳不停地動來動去，一臉想要爬出小坐車的樣子，但很好哄。只要朱芳、小志、小法拿個蒸熟的軟紅薯讓治河吃，或是將小木碗的涼稀飯往治河嘴上湊，小治河便張開小手臂，發出“咿咿呀呀”歡快的聲音，那粉紅的臉蛋上閃動著滿足而快樂的光芒，惹人憐愛。哥哥們也松了一口氣，臉上也呈現喜悅的表情。

每到收工時，大菜嬸總是一路小跑。到家后，沒放穩農具，就一下子撲到小坐車上，一把將治河抱出來，解開自己的大襟子布衫，掏出長長的“布袋奶”，把乳頭一下子塞進治河的嘴里。治河在吮吸、吞咽中有時吃嗆了、噎住了，大菜嬸便用手掌輕輕地拍拍兒子的后背，靜靜地看著兒子吃奶。當治河吃飽后，大菜嬸把他放在小坐車里搖著，將臉貼在兒子的小臉兒上親親，又放回到小坐車里，而后興奮地準備做飯。幾個孩子沒事就圍在小坐車旁，享受著其樂融融的親情，低矮的瓦接檐小屋顯得溫暖而明亮。

朱家那輛簡單而質樸的小坐車經過二十多年的歲月打磨，表面變得黯淡和光滑。這輛小坐車不但為朱家的幾個孩子搭起了一個農村娃的童年天地，也成了常年忙于地里和家里的元清叔和大菜嬸的好幫手。到了夜晚，大菜嬸在如豆的油燈下在小坐車旁做飯、納鞋底、縫衣服，小治河獨自玩著，握著胖胖的小手往嘴里填，吃得津津有味，倒是香甜至極，口水不停地流淌著，小嘴無憂無慮地張著、笑著。

當治河慢慢學會站立、能獨自行走的時候，便掙脫著從小坐車里出來，在哥哥攙扶下，他胖乎乎的小手推動著小坐車慢慢地行走，小坐車成了他的大玩具，就連他家的那只小花狗也搖著尾巴跟在后面跑來跑去，時而歡喜地輕吠幾聲，充滿著農家特有的生活氣息。

小坐車作為一種樸實無華的鄉村風物，蘊含著濃濃的親情、友情、鄉情、真情，承載了農村娃眾多的啟蒙和快樂，是溫暖一代代滄桑心靈的載體。雖然小坐車已消失在久遠的歲月里，可那“吱吱扭扭”的聲音和“咿咿呀呀”的童聲，卻珍藏在鄉村的記憶里，永遠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