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 器 班
□ 王 太 廣
響器班,也叫嗩吶班、鼓樂班。在鄉下古老的民俗里,逢男婚女嫁、子女滿月、賀壽搬遷,必定會有響器班助興。誰家亡了老人,喪葬祭奠,也要請響器班送行。
響器班里的樂器由嗩吶、笙、鑼、镲等組成。銅頭木管七個眼,妙曲全在巧手間。被稱為頭把樂器的嗩吶,由銅嘴、木管和喇叭罩三部分組成。銅嘴也叫哨嘴,是用一根細蘆葦稈剪成一指長,捏扁后套在嗩吶的金屬口上,能吹很高的音調。木管就是音管,在梨木上掏有七個圓孔,下面的黃銅色喇叭油光锃亮,透著歲月的滄桑。
響器班里吹嗩吶的人大都是班頭。所謂班頭就得有本事,是一位能夠在當地十里八村百姓中叫得響、吃得開、有名望的人。俺水屯大隊七隊有個廖留柱,就是響器班的班頭。這班頭不是誰封的,而是靠他苦練出來的。聽大人說,廖留柱十來歲時就開始吹嗩吶。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一個人摸黑兒到西邊的寨海子上,滴滴嗒嗒地練起來。冬天,鵝毛大雪也不間斷,而且專門迎著風練。農閑時還好,農忙時人都很疲勞,被他這么一折騰,就休息不好了,有的人甚至罵他,但他全然不顧,仍堅持苦練,還真練出了名堂。廖留柱吹奏的曲牌多以本土民間小調音樂為基本元素,根據不同的場合、氣氛吹奏不同的曲牌。他的指法嫻熟,換氣得當。所吹的嗩吶音域寬廣、音韻高亢、音色明亮、旋律粗獷,且善于表現隆重、熱烈、奔放的場面和大喜大悲的情緒。
我小時候,只要聽到響器聲,就會聞聲而動。曾見過廖留柱帶領的響器班為六隊胡某的婚慶吹奏。他們坐在屋子外面的方桌旁,在迎客、坐席、出菜、敬酒、迎娶、拜堂、送客中,相繼吹奏的樂曲有《太平年》《得勝令》《行禮調》《三錘兩梆子》《迎賓曲》等,音調豪邁奔放、細膩柔曼,節奏歡快、喜慶熱烈。廖留柱最拿手的是《百鳥朝鳳》,吹到低緩處如行云流水,高亢時如大河奔流,時而激越嘹亮,時而雄渾低沉,時而如泣如訴,時而如沐輕風,百鳥啾啾,唯鳳獨尊。讓人置身于百鳥鳴叫之中,聽者如癡如醉、如夢如幻。還有一次,二隊的高某家娶媳婦,好在新娘家在水屯街上住,我們一直跟著聽。響器班先吹一曲《敬神調》,當準備接新娘時吹《探梅》,路途中吹《打樂牌》《抬花轎》《趕子放羊》等。當娶親隊伍到達新娘家門口時,吹奏《大開門》和《女看娘》,這些曲調委婉動聽,能充分表達女兒與父母的難分難舍之情。當新娘走出家門后,吹奏《辭嫁調》《下河調》,當新郎新娘拜堂時,吹奏《雙會蓮》,當新娘入洞房時,《闖帳》《進郎房》曲子響起,意在驅邪消災,保佑新婚夫婦白頭到老;串廚時吹奏《十八姐擔水》,擺嫁妝時吹奏《大桃紅》《小桃紅》,表達對娘家的感謝之情;夜晚鋪床時,吹一曲《割韭菜》,表達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祝愿……
在整個婚慶活動中,其他人都有喘息的時間,只有吹嗩吶者沒有,因為吹嗩吶的是主角。我注意到廖留柱的精神一直很飽滿始終站著吹,有時弓著腿、仰著臉,有時彎著腰、低著頭,腮幫子鼓起,嗩吶管一會兒朝上、一會兒朝下,如癡如醉。得意時,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嗩吶,只有大嗩吶的三分之一大小,握在大手里兩頭露不出多少,放在嘴角,大小嗩吶一起吹,嗩吶聲聲,高高低低,發出不同的樂調,仿佛父子同臺合唱,使圍觀的人們喝彩不斷。
圍觀聽嗩吶、看熱鬧的有小孩、大人。小孩子為了看得清,有的爬到院墻上、樹上、土堆上、磚頭堆上;年紀大的老漢倚在墻邊,手揣袖筒里觀看;有的嘴里叼著長桿煙袋鍋、瞇著眼細細品味,那陣陣嗩吶聲就像煙鍋中的火光,一閃一閃始終不滅,一股股辣嗓子眼煙味兒濃濃的,夠味兒、夠勁兒。
令人想不到的是,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響器班被列為“四舊”禁止了。只有每當迎接最新指示,或舉行重大慶祝活動時,響器班才能吹上一次。然而,老曲子都被限制了,不論是什么場合,他們吹奏的只有《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廖留柱等人的響器聲慢慢消失了。
1974年,我在水屯高中上學時,每到晚飯后,總能聽到男生寢室、操場上或學校大門外的田埂上傳來《社員都是向陽花》《不忘階級苦》《紅星照我去戰斗》《映山紅》等革命歌曲的陣陣嗩吶聲。有一次,我循聲而去,終于見到了吹嗩吶者,他是我們下一屆的同學陳小龍。經過多次交流,我們慢慢熟悉了,我本以為自己會吹竹笛,吹嗩吶應該沒問題,可是一吹嗩吶就覺得不行了,自己的氣力根本頂不起來,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吹嗩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改革開放后,陳小龍與田莊村的陳常富、張賴孩、陳祥云等人組成了一個響器班,他們平時干農活,一旦有娶媳婦、嫁閨女、老人去世、孩子滿月、后生考上大學、蓋新房上梁等事情,就有“掮客”為他們張羅,他們便放下鋤頭趕場子,長期活躍在水屯、老君廟、韓莊等鄉鎮一帶。后來,通信工具發達了,他們干脆把BB機和聯系電話用石灰水書寫在沿途公路醒目的墻壁上,隨叫隨到。有一次,我去驛城區水屯鎮鐘樓村參加同學父親的葬禮。快走到他家門口時,聽到《好人一生平安》《苦中樂》《苦捻子》等樂曲,正在吹嗩吶的陳小龍向我點頭示意。只見他嘴噙著那個蘆葦口哨,搖頭晃腦,腮幫子一鼓一癟,脖子一伸一縮,額頭上的筋暴起,眼珠子有些凸出,喉結不時滾動一下,看似很累,但很愜意。也許是他為了向我和在場的人展示才藝,一會兒用兩個鼻孔吹兩支嗩吶合奏的曲子,一會兒在喇叭上放一碗水,當《過街牌子》那支曲子結束了,竟滴水不掉;他還拿一個小碗放在喇叭口處,根據需要拉近或疏遠喇叭口,模仿人唱《哭皇天》的聲音和哭聲,與嗩吶搭班的笙、鑼、镲配合很默契,使其樂聲飛揚、節奏自如、委婉動聽。吹奏者滿頭大汗,看客個個點頭稱贊。陳小龍吹奏的《卷席筒》《李天保吊孝》悲愴曲調從嗩吶里飄蕩出來,把喪事渲染得悲上加悲,仿佛把悲傷的人們對逝者的回憶,在時間的隧道里越拉越長,讓人聽了肝腸寸斷、淚流滿面。
響器是鄉間最嘹亮、激越、通透的強音,是最坎坷、古樸、悠揚的抒情,也是鄉村中與泥土最為接近的樂器。土生土長的人們只要聽到響器聲立馬就能分辨出它是紅白事。古老的響器,是鄉村人們表達喜怒哀樂的傳聲筒,也是千百年來農耕文明的音符。
責任編輯:律凱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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