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 匠

□ 王太廣

晚飯后出門散步，見大門口有一老漢拉車賣瓜，全是乳白色的甜瓜，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白沙蜜”。我買了一大兜，老漢很高興，又給我饒了一個瓜。我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故事。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糧為綱”的生產隊里很少種瓜。俺莊的東頭有十來畝斜尖地，除了夏季種點黃瓜外，大都是蔬菜。與俺莊相鄰的樓房莊，卻每年騰出一片地種西瓜和甜瓜，叫我們小孩子都羨慕不已，夜晚不時地去偷瓜。看到村上的孩子們饞巴巴的樣子，隊長終于下決心在宿鴨湖西岸的老莊臺湖坡地種瓜了，瓜匠是劉志方大爺。我高中畢業那年，隊長讓我到宿鴨湖老莊干活，并吩囑我給劉志方當幫手，叫我高興得不得了。

劉志方種瓜很有一套。一是選擇的地塊不僅不重茬，而且排水流暢，避免陰雨天瓜遭浸漚；二是實行間作套種，瓜園里套種有豆角、空心菜、綠豆等；三是注意保存優質瓜種，他發現哪種瓜個頭大、成色好、香甜可口，讓人吃了后把西瓜子留下；四是合理密植，他對西瓜、甜瓜的行距、株距心里有數，栽培得當，使子葉保持完整，無病蟲害，確保苗壯；五是注重管理，他對生長過旺的瓜秧適時進行打頭（西瓜4個葉、甜瓜7個葉）、整枝、壓蔓和打叉；六是合理施肥，劉志方一直堅持施土雜肥、菜籽餅、大豆餅、芝麻醬和雞鴨糞；七是水源充足，瓜園的東南角有一口井、上面架一水車，遇到天旱或瓜秧需水時，用小毛驢拉水車澆灌；八是防治病蟲害，對地老虎和螻蛄等地下害蟲，就用手扒土滅蟲，發現了枯萎病、中心病株就立即拔掉。

瓜園里就劉志方和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整天光著脊梁，戴頂破草帽，拿個瓜鏟，手把手地教我怎樣盤瓜，怎樣給瓜秧松土、壓土，怎樣給瓜花授粉等。我雖然年紀小，但手腳麻利，格外勤快，不管什么臟活、累活都是搶著干，深得劉志方大爺的喜歡。他除了悉心教我種瓜技術外，還給我講《三國演義》《水滸傳》《楊家將》等，尤其是他講《諸葛亮吃瓜留子》的故事給我印象深刻。他沒事就給我拉家常，夸我像爺爺、父親的品行，將來一定會找個好媳婦。

時間一天天地過，瓜苗一天天地長。瓜秧像長蟲一樣慢慢地向周圍盤亙，很快曲折蜿蜒地把瓜地盤滿了。瓜秧開的小黃花，授粉后便結成了豌豆粒大的瓜蕾，在瓜秧葉子下面橫七豎八地躺著，由綠瑩瑩的絨毛逐步光澤鮮亮。我們望著一大片綠油油的瓜田，摸著滾瓜溜圓的西瓜和香氣四溢的甜瓜，想著一個多月的辛勤勞作所帶來的勞動成果，心里很高興。

劉志方領著我在瓜地里轉，他興奮地向我介紹一些瓜名和特點。他說個頭小卻長得好看的“白沙蜜”，皮薄、肉厚、脆甜；全身灰不拉幾、長不溜球的“灰鼠子”，看上去其貌不揚，掰開就起沙；墨綠色的“鐵把青”，那怕熟透了，瓜把子也不掉，好貯藏，就是熟得慢，吃著又甜又脆；老年人愛吃的“花皮面兜”，皮厚、瓤面、軟甜；“頂心紅”的瓜瓤是紅的，既脆又甜，透心暖意；“崗頭青”也叫“沙地瓜”，這種瓜怕澇不怕旱，越旱越香甜；還有一種瓜叫“臊瓜”，別的瓜都罷園了，它還不熟哩，生長時間長。這種瓜不熟時切開有股騷味，等到熟了清甜起沙，香味很濃，好吃得很。瓜園里的西瓜品種也比較多，有花皮的、白皮的、青皮的，有橢圓形的、有圓溜溜的，有的是紅瓤，有的是黃瓤，沙瓤爽口、瓜汁充盈，一般有一二十斤，大的有三十多斤，像小石滾一樣。

俺莊的瓜園位于駐馬店到新蔡的老馬路南側。每天到宿鴨湖西岸割草、拾糞、放牛、放羊的人特別多，過往的人們聞到香氣撲鼻的瓜時，就會流下饞涎的口水。白天沒有人敢偷瓜，鄰幫莊的、關系熟的人走到這里，劉大爺就會遠遠地招呼：“過來呀，吃個瓜解解渴。”他這樣直接把人請進瓜園里吃瓜，我對此很不理解。劉大爺對我說，吃不窮偷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

偷瓜的是沿湖村莊的一些年輕人、半大孩子，他們每到夜晚悄悄地來到瓜地附近，爬進瓜園，抱起瓜就跑。一般來說，俺倆是一個人在瓜園“人”字型庵棚里休息，一個人拿著三節電池的手電筒沿著瓜園中間或兩邊的小路邊走邊照。手電筒發出的光像探照燈一樣在瓜地里掃射。為了虛張聲勢，也為了給自己壯膽，我曾不時地大聲吆喝：“那是誰呀？干啥哩！想偷瓜嗎？我看見你了，給我站起來！”對于如何應付偷瓜的人，劉大爺另有一套辦法。他說，小孩子們又窮又餓，咋會不偷瓜呢？人得有良心啊！攆人得有辦法，既要攆走人又不要傷到人，才是好瓜匠。偷吃你一個瓜，你把人家的腿攆得摔斷了，對不起人啊！我對他的這些話記得很深。

每隔幾天，隊長就會派社員到瓜園里卸瓜，裝夠一馬車就拉回水屯公社西邊的新莊。路上，當人們看到馬車上裝得堆尖的西瓜和甜瓜時，都眼氣得不得了。馬車只要進莊，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生產隊會計和保管員都會隨時喊社員們分瓜。全隊共56戶，基本上每家每次都能分到幾十斤。有的社員自己舍不得吃，送給了親戚、朋友。

歲月如梭，不知不覺三十多年過去了。瓜匠劉志方大爺的話時時響在我的耳旁，算計不到一世窮的大白話，如同手中掂的這兜瓜一樣芳香四溢，使我一生受益。 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