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 章

□ 王太廣

刻章，在鄉下人眼里是一種既有文化又有技術的活兒，非一般人能干的。

初中一年級時，我看到同桌薛保國花三角錢，從水屯街刻章人趙恒興那里刻了一枚木制的印章，把自己的名字很驕傲地蓋在書本、作業本的封面上，很是羨慕。我也想擁有一枚自己的印章，可我沒錢，便決定自己刻。

我苦于找不到刻章的材料，回到家里發現母親正在案板上切倭瓜，我靈機一動，讓母親切出一小方塊，便用小刀刻了起來。由于倭瓜太軟，不好刻，我就去找硬材。本地的木材紋理太粗不容易刻，聽說有一種枸曲柳樹的木質可以，我沒找到。無奈之下就用一小塊青磚磨成長方體當章胚，把磨成斜茬的小鋼鋸上面纏幾層布條做刻刀。先在青磚的橫切面上寫上“王太廣章”4個字，由于青磚（即印章面）擺在桌面上與桌面存在一定的高度差，手必須騰空刻寫，很拿捏人。不是刻深了，就是刻淺了，或是刻錯了，好在那些材料都不值錢，刻錯了磨掉重新刻。我很興奮，一邊哼著歌曲，一邊拿著小鋼鋸繼續刻。我小心翼翼地刻呀刻，不知刻了多長時間，也不知刻了多少遍，終于刻成了。我把自己的處女作舉起來，盯著看了一會兒，一種特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家里沒有印油，就到生產隊文化室去借，正巧生產隊會計韓彩文在那里。我興沖沖地把自己的杰作拿給他看，韓彩文叔叔說：“字寫得不錯，刻得也中，印一下看看吧！”他打開油印盒，把我刻的磚頭印章在上面摁摁，往一本稿紙上按一下：“天吶！這是什么啊？整個字都是反的，而且有的地方還沒有印出來。”我這才知道，寫在印章上的字必須反著寫，印出來的字才會是正著的；刻的時候不能太輕，不然的話就印不出來。

后來上美術課時，我就有意識地專心臨摹各種各樣的空心字體，描邊、涂色、畫陰影，勾勒隸書的蠶頭燕尾，描畫宋體的小三角。后來，我找來了可以雕刻印章的木質和塑料材料，削成方形、磨平底端，在上面反寫我的名字，或“壯志凌云”等之類的詞語，然后用刻刀尖慢慢刻去筆畫之外的部分。吹掉碎渣，蘸上印泥，在紙上一次一次地拓印。雖然常常發生用力過猛、割傷手指的情況，我仍然樂此不疲。

1975年，我到水屯公社機關當通訊員后才知道，農村分為三級：公社、大隊、小隊（即生產隊）。公社和大隊均有黨政兩枚公章，即公社黨委會、革委會，大隊黨支部、革委會。生產隊雖然有黨小組，但沒有公章，只有一個生產隊的公章。公社、大隊一級的公章都是圓形的，黨委、黨支部的公章中間是黨徽，革委會的公章中間是五角星，生產隊的公章則是橢圓形的，中間什么也沒有。這些公章大都放在各級辦公室的抽屜里，由公社黨委秘書、大隊會計主任、生產隊會計等人掌握。我經常見一些大隊會計主任到公社機關開會或去社直部門辦事，公章就隨身裝在衣兜里，外邊套個牛皮紙信封。需要蓋章時隨時掏出來蓋。如果沒有印油了，就用嘴吹上一口熱氣，印油就顯現了。那時候的人都知道，公章是不能私刻的，只有單位寫證明，經縣公安局備案同意后到指定的刻章處才能刻公章，否則是會坐牢的。

1989年，我兼任汝南縣文聯主席時，經常舉辦書法、美術、攝影作品展覽，結識了尹國章老師。他的篆刻作品朱文（即白底紅字）刻得蒼勁有力、流暢厚樸；白文（即紅底呈白字）布局疏朗自然、不事造作。他對我說，印章起源于周朝，經過長時間的演變，一枚小小的印章逐漸成為權力的象征，古代帝王君臨天下靠的就是一枚玉璽。當今社會也離不開印章，因為缺一枚印章，一幅字畫就是一張廢紙，文憑就一文不值，房契就是一紙空文。

尹國章與我同住東西水巷，相距不足百米，閑暇的夜晚我經常去他家串門。他家的桌子上放有刻刀、印泥、印床、毛筆、墨汁、硯臺、拷貝紙、刷子、鏡子、剪子、膠水、宣紙，還有刻章用的黃木、牛角、橡塑、有機材料和泰山石、昌化石、青田石等。我向他請教雕刻的方法時，他耐心介紹了執筆式沖刀法和握拳式切刀法。沖刀行進得爽快，一瀉千里，就像書法中一拓直下的筆法，具有雄健淋漓的氣勢；切刀雖慢，用短程碎刀連續切成，一步一個腳印，猶如書法中的澀筆，表現出遒勁凝練、厚實穩健的氣勢。有一次，他給我刻了兩枚印章，讓我去拿。一枚是我個人的印章，另一枚是閑章。他找一張宣紙，下面墊一本書，右手拿印章，左手拿印泥，把印章在印泥里反復蘸幾下，盡量使每個角落都蘸到印泥，然后把刻好的印章均勻地用力往下壓。之后，“知足常樂”和“王太廣印”的篆刻躍然紙上，字體顯得飄灑秀麗，靈動多姿又規整肅然，透著秦漢風韻。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高興得合不攏嘴。

有一次，我與一位朋友喝酒，他喝多了向我透露一個秘密：他得知單位要進行人事調整，為了搭上這班車，自己反復思量，認為送錢——太露骨，領導可能不收；送藝術品——自己不懂行，怕被騙；送日用品——領導家里啥都有，不缺；送補品——領導生活水平高，啥沒吃過呢……他發現，領導有喜文弄墨的愛好，何不給領導送枚手章呢！這樣既顯得有品位，又不算太貴重，而且印章還有象征意義，暗示領導手握重權，步步高升，估計領導肯定會喜歡的。于是，他找到一刻章公司，人家不僅用福建壽山石刻了一枚領導的印章，還贈送了一個錦盒，特別氣派、精美。朋友的事情辦好了，大家都很高興。我卻在想，章代表的是權利，就看握在誰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