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梅花開

張富存

這株梅樹，來到我家的小院好多年了，風來了，擋風；雨來了，擋雨。她就像一把太陽傘，照耀著我的風雨人生路。

清晨，她總是披一身雨露，迎來小院的黎明；夜晚，她那柔曼的枝條，似一雙玉臂纖手，牽我沉入甜甜的睡姿里。

她是我從山野間捧回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人生最暗淡的光陰里，那個春日，記得是微風，瑞雪雱雱地下著。頹廢的我，無望的我，要在這茫茫的雪里進行一次長途旅行，只為尋找一脈春的來路。我循著一條蜿蜒的山路走啊走，突然路在崖間斷了，然而，花卻在崖間紅了。

我沮喪的心為之一振，小心翼翼地攀援而下，在那溝壑溪畔——啊，是紅梅！是一株株盤旋虬曲的紅梅在簇擁著、奔騰著，是嬌羞的也是熱情的，是堅毅的也是野性的，正以她的風姿，撥開彌漫的煙云，翹盼著我的到來。我走近她，擁她入懷，愛憐地撫摸著她，以她特有的火熱，叩開我冰封已久的心扉。沒有猶豫，我愛憐地移回一株，恭敬地植在與我朝夕相處的窗臺前，植入進我的血液里、骨子里，希望能有好運光顧。果然，就在她傲立枝頭暗香輕搖的第二年春天，喜鵲登梅，我真的迎來了人生中新的開始。

換帖（我們那里對訂婚的俗稱）的那天，女孩兒深情地望著我：“大喜之日，也該留點什么作個紀念吧！”我眼睛一亮，就擁她一起來到這株梅樹前：“她是我剛剛從荒野間移回的，就她吧。”凝視良久，女孩兒顯得很猶豫：“這是山野之物，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還是另擇別樣吧，要么松柏、翠竹什么的不也挺好？”我溫婉而笑：“松柏雖然偉岸挺拔，但覺得高不可攀；翠竹雖然一生蔥綠，卻又覺得少了些溫婉之氣。還是這株梅樹吧，土生土長的，花雖不甚嬌艷，但卻紅得樸實、恬得自然，又經得起風霜的洗禮，好養活的。”

于是，這株我心愛的梅樹就在我家落戶了。清晨，我手捧南山的玉露，護啊；晚上，我端著北河的清泉，澆啊。時間慢慢地過去了，她細枝輕搖了，臨風起舞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就在我家小院里，殷勤地綻放著她執著的綠、生命的紅……

春寒料峭時，她驅散冬的陰霾，點燃我意志之火；烈日炎夏，她織起一片綠蔭，為我灑下一地清涼；秋風蕩起之時，她用片片落葉拍打窗欞，提醒我秋霜到來的音訊；嚴寒的冬季，萬木凋零，她又把一抹抹殷紅鼓突突地掛滿枝頭，昂舉給我一個姹紫爛漫的春天。

我常常靜坐窗前，靜坐在她為我籠罩的柔情里，想著我紛紛擾擾的心事。窗外的景致，紅了又綠、綠了又紅；飛逝的時光啊，明了又暗、暗了又明；然而，縈繞在我心田的那抹梅紅，卻始終未曾暗淡過。

春去春還，隨著時間的流逝，得益于她的蔭庇，我漸漸蓬勃了、壯大了。我面前的路也寬了，道也平了。我也從鄉下走向了城鎮，從低矮的茅屋搬進了巍巍的高樓。信步在七彩霓虹的都市，看門前行色匆匆的過往，不時也曾有妖艷爍人的花朵在向我示好，但一想到鄉下小院里的那株紅梅，一切的怦然心動，都會在瞬間化為烏有了。

幾次朋友來訪，談及院子里的那株梅樹，總是半開玩笑規勸我：“這株梅樹，花開得也小，色也淡，早該換上一棵名貴的花木了。”我婉然作答：“共承風雨，一路走來，多少年了，舍不得呵。砍掉了，我和她都會傷心的。”

至今，她還忙碌在我家的小院里，婆婆娑娑的瘋顛著，夏來驅暑，冬來避寒，匍匐于胸，伴護在心，生死不離，打扮著這小院迷人的風景。

我常常陶醉在這迷人的風景里，瞻看春風秋月、人間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