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米恩 斗米仇

□王太廣

我記事時就知道家里有升和斗兩件度量糧食的器具，也知道一升為五市斤、十升為一斗、十斗為一石的計算方式。

我家的升是有下底、無上頂的木制四棱臺體。上口大，下口小，四個側面就是四個標準的梯形。側面和底面是質地堅硬約一扁指厚的木板。四個棱用梳齒型的卯榫連接，木上方的表面和斗邊沿齊平,內外均用土漆油成板栗色。上口長15厘米，下口長12.5厘米，高10厘米。我家的斗是用藤條編的，上口內外用竹片環形扎口，底部呈圓狀但能平放。藤條富有彈性，摔在地上，不易破碎。斗是我家的主度量器，升是輔助量器。由于糧食的密度和質量不同，每升量出來的糧食重量也不同。用升裝的苞谷、秫秫、小麥、黃豆、綠豆，如果用秤稱，重量各不相同。為了方便農村人倉儲計量或買賣交易糧食的時候，多用升和斗來計量。

1967年春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里來了客人。我母親雙手捧著個木升子，到鄰居家借小米。不知跑了幾家，終于借來一升小米，總算讓客人吃飽肚子了。家里有了糧食后，母親把小米裝滿，用木尺在上面刮平后，又往上多抓了三把，正準備出門還米時，客人來了，只好讓我去替她還。我按照母親的吩咐，到了借小米的人家，男主人在屋里。我進門就喊他表叔，他翻眼看看，沒怎么理會我。他接過小米往糧食缸里一倒就把升子交給了我。顯然，那家的主人是不想再借東西了。我就想：我去還糧時人家還給臉色看呢，母親去借糧時，不知說了多少好話，遭多白眼呢？

俺村鄰近駐新公路，每到吃飯時經常會有要飯的臨門。爺爺常說：“餓漢子一口，飽漢子一斗。”我們全家人只要一聽到“行行好吧”的聲音，就知道是要飯的來了。不管是誰，我們都會拿出一塊饃、一塊紅薯或盛碗湯飯予以打發。1969年夏天的一個夜晚，一位老大爺背著一個小包袱到來到我家門口，我爺爺看他可憐，給他拿了兩個窩窩頭，又盛碗稀飯。爺爺問他為啥出來要飯，他說家是新蔡的，孩子不孝順，我們聽了很同情。爺爺是生產隊的飼養員，他隨口說：“到這時候了，你干脆跟我一塊住牲口屋吧！”那人一聽很高興，不停地說感謝話，夸我們一家人心眼好，必定有好報等。沒想到第二天早上，爺爺沮喪著臉回到了家，說：“那老頭真不要良心，咱管他吃、管他喝、管他住，沒想到他趁我半夜出門弄草的時候，把我的棉被偷跑了。”全家人一聽都很生氣。母親說：“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啊！”我不理解是啥意思。母親就給我講：從前，有兩家鄰居，東邊姓劉的一家人勤勞能干，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有一年大旱，莊稼幾乎顆粒無收。西邊窮的一家姓李，莊稼絕收，只好認命，等著去死。這個時候，劉家因有儲備糧，想著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鄰居挨餓，便給李家送去了一升米救急。李家人非常感激，認為劉家是救命的恩人。當艱苦的生活熬過去后，李家人就前往劉家感謝。說話間，談起種子還沒有著落，劉家人慷慨地說:“這樣吧，俺還有一些糧食，給你一斗吧。”李家人千恩萬謝地抱著一斗種子回家了。回家后，李家的兄弟卻說：“這一斗種子能做什么？除了吃以外，根本就不夠我們的種子，這個姓劉的太小氣了，既然你有這么多糧食，就應該多給點，真是為富不仁！”這話傳到了劉家人的耳朵里，當然很生氣。心想，我送給你這么多的糧食，你不僅不感謝我，還說這樣的話，真不要良心。于是，本來關系不錯的兩家人，從此變成了仇人。

我上小學五年級時，語文書上有一篇《收租院》的課文，寫的是解放前四川省大邑縣安仁鎮惡霸地主劉文彩如何橫行鄉里、作惡多端的故事。其中的“大斗進小斗出”，就是揭露他收地租時用大斗，借出糧食時用小斗進行層層盤剝佃戶的鄙劣行徑。不久，水屯街上演了這個電影紀錄片，當我看到劉文彩的家丁在木斗下的底面加裝一層木板，可以使斗能變大又能變小，木秤桿里面裝水銀的鏡頭后，這些缺德的鬼把戲非常令人氣憤。

看來，升與斗，可裝盡天下的糧食，卻盛不盡人間的苦難；能度量家中的財富，卻看不透世事人心啊！

王太廣專欄：

回望鄉村

主要內容：回望鄉村風貌，講述鄉土故事，傳承天中文化，揭示深刻內涵。

個人簡介：王太廣，河南汝南人。生于農村，飽嘗生活艱辛，他的作品通俗自然親切。多篇作品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作家文摘》等報刊上發表，《駐馬店日報》、《天中晚報》分別開有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