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小路

任國勝

周末，我和夫人一起回了趟老家。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一種久違的泥土芬芳撲面而來。時下，正是五月，也是小麥成熟的季節，麥穗已泛黃，顆粒已飽滿。我情不自禁地跑到路邊的麥田里，順手掐起一個麥穗，雙手揉搓幾下，隨即金黃圓潤的麥仁滾滿手心，然后我立即放到嘴里慢慢嚼著，清香清香的。從駐南公路到我的老家頂多一公里的路程，小路像蛇似的曲曲折折，道路兩邊是整齊的白楊樹，路面早已被堅固的水泥路取代，偶爾還會從身旁駛過一輛小汽車。我站立在路邊，思緒萬千，鄉愁伴著思念洶涌而來。

二十年前，這條路可是彎彎曲曲、坑坑洼洼、雜草叢生，行走在小路上的人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盡管如此，這條路仍是我們村的生命之路，它就像一張網的網綱，撒滿田間。向南連著國道，連著砍柴的山嶺，連著兩個集市，連著外面精彩的世界；向北連著村莊的家家戶戶，連著日夜流淌的小石河，連著五谷豐登的田野，連著菜地，連著水井……在這條路上，曾經布滿了我兒時上學的光腳印，留下了春耕秋收的牛蹄印，承載著肩拉背扛的汗滴印。同樣，它也輝煌地將一批批含辛茹苦的學子送進大學，把一群群滿懷希望的年輕人送往城市的康莊大道，把一筐筐浸著家鄉味道的農產品運往全國各地，把期待、喜悅、收獲、幸福……統統收進囊中。

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都是在老家度過的，所經歷的酸甜苦辣至今仍難以忘懷，所走過的每一條大道和小路在我眼前還是那樣熟悉和親切。記得那年放暑假，生產隊組織放假的學生給牛割草，按斤記工分，每二十斤青草記一分。為了多掙工分，我每天起早貪黑，頭戴草帽，肩披布墊，下穿褲頭，身背籮筐，手拿鐮刀，裸腿光腳，走遍了我們村的田間地埂。大豆、芝麻地里蹲過，高粱、玉米稞里鉆過，樹林、池塘里蹚過。手上留下了鐮刀疤，背上留下了籮筐痕，腳上扎滿了荊棘刺。汗水伴著血水浸入皮膚，連成串的雞皮疙瘩布滿全身，兩眼直冒金星，渾身又疼又癢，至今還落下殘疾。但我從未流過一滴眼淚、道過一句怨言。那時，只有一個理念，我是農民的兒子，只有干好活多掙工分，才是我的本分。

下雨了，鄉間的小路泥濘不堪，一腳下去踩凹一個大坑。泥巴待人真是“親上加親”，要想把腳再拔出來可不是那么容易，這時路邊的樹枝、路溝里的積水，就成了清理兩腳泥巴的最好工具。特別是遇到連陰天，由于夏天氣溫較高，整天兩腳泡在泥糊里，不幾天就會起滿癢疙瘩，那癢勁兒真叫鉆心呀。上小學時，老師在臺上講，我在臺下撓，兩眼向上盯著黑板，兩手向下撓個不停。下課了，腦子一片空白，作業一塌糊涂。

晴天里，鄉間的小路特別惹人喜歡。牛車走過后，兩個鐵輪子碾壓出兩條溝，溝里盛滿細細的土面，這可是小朋友的樂園。村中間的路面比較寬敞，男孩子們三五成群在這里玩“過關”“打翹”“抽陀螺”，女孩子們在這里玩“欻子”“踢房”“斗雞”等游戲。夏季的傍晚，十字路口更是人們納涼閑談的好去處。

鄉間的小路總是以村莊為中心，向四邊延伸。春天來了，我曾無數次地背著書包穿行在花香陣陣的鄉間小路上。那飄動的楊絮、芬香的洋槐花、綴滿枝頭的柳穗，至今回想起來還津津有味。到了夏秋，知了躲在樹梢上扯著嗓子叫個不停，大人們干活累了就在路邊的樹下，隨便找塊石頭歇歇腳。我和幾個小伙伴手推著“桶箍”，沿著林蔭小路奔向學校。冬天的鄉間小路顯得荒蕪寂寞，路邊的樹落光了葉子，幾只喜鵲窩在樹杈間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一場大雪又給小路帶來了幾分詩情畫意，深深的車轍不見了，路面上殘留的牲畜糞便不見了。于是，我們就在路的中央扒開一片雪地，用棍支個篩子，下面再撒把糧食，等麻雀落下吃食時，猛一拽繩子，篩子即刻蓋下。運氣好的話，一次可逮十幾只麻雀，在那個年代足夠幾個小伙伴改善一次伙食了。

改革開放以后，一批年輕人懷著種種憧憬，戀戀不舍地離開了祖祖輩輩相守的這條鄉間小路，走向了大都市的繁華街道。我有幸通過高考被一所大學錄取，臨行前母親用雙手捏捏我的上衣領子，又拍拍我肩上的灰塵：“孩子，我們家終于有出息了，到學校可要好好學呀。”我說：“放心吧，我會給你們經常寫信的。”然后，我背起母親早已給我準備好的行李，踏著那條鄉間小路走向遠方。我不敢回頭，我怕忍不住眼眶里的淚水，我想母親一定是站在村頭的小路上目送著我的背影。今天，我再一次沿著這條鄉間小路，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村莊，不同的是母親早已不再世間，但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淳樸和勤勞注視著這條小路，等待著我年年歸來。

老家的鄉間小路，在畫家眼里，那是一幅五彩繽紛的油墨畫；在歌唱家的歌聲里，那是一曲動聽的校園小調；在城里人的眼里，那是野花迎面笑、小草招手搖、蝴蝶翩翩起舞、蜜蜂醉花忙的世外桃源；在我眼里，鄉間小路的樣子雖然十分平凡，但卻蘊含和沉積了我的童年記憶，至今仍耐人品味和感慨。

改革開放使家鄉的小路連通世界，讓家鄉越來越富裕、越來越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