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樹

超平

母親愛樹木，在我們村里是家喻戶曉。但她為什么愛得如此深沉、如此癡情，卻沒有幾個人能說出其中的緣由。

在我家房前屋后，母親栽了一圈小樹，像圍墻一樣，其中大多是樟樹。家里的田頭地角母親也見縫插針，栽滿了果樹，一年四季幾乎都有水果吃，逢集日挑到街上，還能賣上不少的錢。上世紀70年代，分到自留山的當天，母親扛一把鋤頭，在山上轉到天黑才回家。第二天一早，滿臉興奮的母親就把全家人趕到山上，奮戰一個半月，硬是在半荒山、半禿嶺的自留山上栽上了一排排杉樹、松樹、油茶樹，從此家里用木料不用擔心了，食用油也不需要再掏錢去買，一山的樹成了我們的存錢罐。母親曾多次在村里人面前指著弟弟開的小汽車得意地說：“這車子是我家山上種出來的，近20萬元呢。”我在上初中的時候，把一棵才枯死一半的小楓樹砍回家當柴燒。吃晚飯時，母親看到了，她心疼極了，一邊用筷子在我手上狠狠地抽，一邊罵我：“這樹還沒死你就砍回來，下點雨它就會活的，你知不知道？”從此，我們砍柴不敢砍生樹，只能撿些枯枝割些茅草。還有一次，弟弟把牛拴在一棵小樹上，拉得小樹東倒西歪，樹皮也被牛繩剮爛。自然，弟弟也挨了罵，被罰栽了10棵樹。

母親對樹木的情懷，確實令人費解。我13歲那年，母親坐在門前的大樹下，給我們講了一個樹的故事。母親說，在她小的時候，外婆家的房子是在山腳下，連著有5戶人家。有一年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大雨，導致山洪暴發，山體坍塌，泥石流把另外4家還在睡夢中的24口人全部吞沒，外婆家房后5棵盤根錯節的百年大樟樹阻擋住了泥石流，才使外婆全家幸免于難。此后，外公、外婆把那5棵樟樹當成了救命樹，規定家里的任何人都不能傷害樹，要敬重樹、感恩樹。我們終于理解了母親為何對樹一腔深情。

父親去世多年，母親已經86歲了。因為，我和弟弟在城里分別成了家，所以母親不愿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一個人在鄉下過日子。她要看著這些樹，守護這些樹。

去年冬天，母親生病躺在床上兩天兩夜，瞞著我們，不給我們說，是村里的鄉親打電話告訴我的。我趕緊把母親接到城里。剛剛恢復，母親就說要回去。我和弟弟堅決不同意。經過反復商量，母親答應留在城里，但是要求家里的樹要有人照料，她在城里也要栽樹。第一件事好辦，我們可以花錢請人管護；第二件事把我和弟弟難住了。最后，女兒給我出了個主意：“在城郊租一塊地，讓奶奶去那里種樹。”

現在，母親在那塊租來的地上栽了不少樹苗，也套種了蔬菜，每天早出晚歸，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母親說，她要把樹苗栽滿，讓這些樹也像老家的樹一樣長得又高又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