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 村 小 路

 □王太廣

童年的記憶里，家鄉的小路從村里到村口延伸至村外，像樹枝、像蜘蛛網、像人體的血管一樣逐步擴散，曲曲彎彎的。我和小伙伴兒無數次在鄉村的路上行走、嬉戲、玩耍、奔跑，也留下了歡樂、笑聲、辛酸和難忘的足跡。

鄉村小路的兩邊，大都長滿了野草和蒿草，在一些狹窄的地方，野草鋪滿了路面、蒿草長過了頭頂。我經常赤著腳、光著背，穿一條小褲衩，沿著路邊去逮螞蚱、捉蟈蟈、抓蜻蜓、追蝴蝶。總覺得天空是那么蔚藍、太陽是那么耀眼、田野是那么多彩、花草是那么清新、莊稼是那么誘人……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情趣、充滿了詩意。

推桶圈（鐵環）是我們男孩子最愛玩的游戲。桶圈就是固定木桶的鐵箍子。我們推的時候一般是右手握著鐵鉤，不輕不重地推著桶圈，從凸凹不平的土地上滾過。小伙伴兒有時一字排開，有時沿著鄉村彎彎曲曲的小路單行。我們邊走邊玩、開心快活、說說笑笑，成為鄉村小路上一道流動的風景。

打陀螺也是我們喜愛的游戲。我們打陀螺往往是選擇路上行人少、比較寬闊的地方。打陀螺的鞭桿一般是用柳樹枝、榆樹枝、白蠟條桿，把紅、藍、黑布條纏成鞭條，鞭條把陀螺從上面的邊上纏繞幾圈，鞭子一甩，那圓溜溜的陀螺便急如流星般在土路上飛轉起來，陀螺涂著五彩顏色，轉開后斑斕奪目，煞是好看。

家鄉的土質是砂礓黑土，家鄉人說它“清早軟、上午硬、到了下午刨不動”、“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干如爐渣、濕如稀飯、不干不濕甩不掉”。如果下一兩天雨，土路就會松軟，踩上去稀糊糊的，泥水會漫到腳脖，拔出一只腳，另一只腳就不好拔出來，即使拔出來，腳丫子也會帶出來個泥坨子，很沉。泥巴待人很親，黏得像膠一樣甩不掉。雨過天晴，滿是腳印子的路面被太陽曬上幾天，就會變得像燒過的爐渣一樣堅硬，很難弄碎，穿著鞋走在上面都感到硌腳。

我上小學時，除了冬天外，大多是光著腳走路。如果遇上連綿的秋雨，路更難走了。上學的路都是土路，出村后要穿過三隊，經過水屯街，剛開始的路是黏的，隨著雨不停地下，加上上學的孩子多，還有豬、羊、雞、鴨、鵝、狗的來回踩踏，路面都踩成泥糊子了。調皮的孩子看見女生故意在后面跺腳，泥糊子濺得到處都是，少不了一頓怪罵。村莊里家禽多，到處都是糞便，沒地方下腳，走在這樣的路上心里感到惡心。后來，看見比我年齡大的學生穿泥屐子，父親也給我做了一雙，再也不踩那糞便泥糊子了。

下雨天的路難走，沒有比婚嫁更尷尬的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俺村的韓閣姐出嫁。瀝瀝的春雨一連下了幾天。韓家看著貴如油的春雨發了愁。這種小雨滲透力極強，表層上的土被雨水浸潤得濕漉漉的，人走在地上稀糊稀糊的。到了出嫁那天，男方娶親的婚車是生產隊的手扶拖拉機，但開不進村莊。只能停在遠遠的公路上。按照傳統習俗，新娘不能走路，只能坐著。韓家人與執喜人商量后，就用生產隊牲口拉的拖車，車上鋪著木板、葦席，放上大紅棉被，讓韓閣坐在上邊，用兩頭黃牛拉著走。韓家是個大家族，十幾個壯小伙兒有搬嫁妝的、有抬柜子的、有扛板箱的、有背包袱的，送親的隊伍排好長。無論是穿膠鞋的、還是穿靴子的上面都粘著泥坨子，走路非常吃力。我也被派上了用場，負責拿洗臉盆和洗臉架，累得我大汗淋淋、直喘粗氣。我還看見，有個人肩膀上扛著一輛自行車艱難地行走。

農業學大寨期間，村里為了改變農業生產條件，動員全村勞動力按照水屯公社“農田水利建設指揮部”的規劃，挖溝修渠、平整土地、建“方塊田”，也叫“井字田”。寬一點的路兩側都開挖新溝，土被翻上來后，路基抬高了，形成“龜背形”便于流水。窄一點的路是一路一樹一溝。新修的寬路與原來的小路構成了一個直角。與小路相比，新路寬、直、平，大有“陽光大道”與“羊腸小路”之別。

可是，新路修好了，卻沒人走。舊路犁罷，雖然種上莊稼了，仍有人踩踏。那些上學的、趕集上店的、挑擔的、手提兜的，三三兩兩，絡繹不絕，都想走捷徑。如果遇到逢集天，更是成群結隊。這件事讓生產隊干部大傷腦筋，為了保護莊稼，不得不在這些小路的兩頭都挖出半米多深的小溝，以便把那些愛走捷徑的人逼上大路，但效果不佳。

1982年，我們村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村干部想，這下不會再為小路邊莊稼的看護犯愁了。可事情并不那么樂觀，十幾戶由抓鬮確定的承包者，聯名提出由于這條小路損壞莊稼等因素，要求降低承包基數。經過反復討論、幾上幾下征求意見，好歹總算把這塊地包了下來。

后來，在不知不覺中，這條小路竟受到了冷落。我幾次回家經過那里，竟找不到這條小路的痕跡了。我問起正在施肥的進才叔，他高興地說：“現在的人出門都是騎自行車、摩托車，圖個快捷方便，誰還去走那小路呀！”

正在我們說話時，有兩輛輕騎摩托車拐過路邊的直角疾馳過去，載著兩個滿滿的筐子，不用說這是到駐馬店去賣菜的。

是啊，自踏入市場經濟的大門，農民也覺得天“短”了、路“寬”了，小路沒人光顧了。鄉村的小路已變成村民奔小康的陽光大道了。